不知过了多久,陆扬才像刚意识到这手归属于自己似的,慢慢收了回来,拢在了袖口里。
只是恨不得,拔刀看了一炷香前的自己。
他犯的什么贱,非得和这个人逞强好胜?
他所承受了长达半年之久的自囚迷津,被外力所阻止的心魔,仿佛直到这一刻,才迎来了真正的冰雪消融。
光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了。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陆扬没有概念。
他搜肠刮肚,既没有想起自己缘何出现在此处,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寒暄的办法。
他们原本也不是可以寒暄的关系。
他贪恋地伸手描绘纱帘透下的不规则倒影,痴痴地不考虑任何后果般发自内心笑了一下。
摆在一旁为了辨认牌面的烛火倏地一晃,猛然间方才剑拔弩张对峙的二位客人几乎在同一时刻不见了踪影。
小哥呆傻地立于帘幕下,捡起被风卷乱的纸牌,明明见两人都跟动了真格似的抢的那么激烈,怎么到手了又不要了呢?
他几乎是在烛光微动时便跟了上去。
可是还是跟丢了。
魏逐风停留在分叉口,面对错综复杂的围墙心生茫然。待到他回去时,那盏悬挂于高阁之上的奖励赫然握在了吴小姐手中。
夜渐渐深了,她一个人有点害怕地蜷缩在角落,用微弱的光亮照明自己,就像在提醒行路人不要踩到这个影子。
魏逐风接过兔子灯的把手,温和且不让人害怕地询问着它的来历。
吴小姐显然放松了警惕,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麻的腿,回想起来:“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说是小殿下迎下的,你还有事,便提前替你送过来。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站在太子府的马车旁吧,才能一眼就认出来。”
魏逐风沉默片刻,眼中有一阵不明的情绪迅速流过,最后只是一句淡然的:“或许吧。”
“你认识他吗,他是你府里的小厮吗?”吴小姐艰难换了个姿势,既不想让人察觉到她脚麻了,不想在人前出丑,又想维护一下第一面的形象,痛苦地扭曲了下表情,可怜兮兮地说,“你能见到他吗?”
“……”魏逐风抱着胳膊,冷漠地拒绝,“不能。你找他什么事?”
吴小姐面中透露出一种天真的羞赧:“他说我很好看,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夸一句,看得出来是真心的。他走前还对我说不要站在风口,捂紧脖子和膝盖,小心关节痛。我想对他说谢谢。”
人潮汹涌,一不小心身旁就换了人。
陆扬狼狈地挤了一圈,回过头来检查身上觉得哪哪都被踩了一脚。
他发现自己慌不择路,哪条最不可能便往哪个方向拐,不知不觉误入了一间老旧的戏台中。
能够看出这戏班已经长久未曾巡演,只剩下重大节日时擡出重角唱戏,才勉强有人捧个场。眼下看戏人坐得稀稀拉拉,荒腔走板的唱腔萦绕在戏台四周。
陆扬位置高,朝外探了一眼,恰能捕捉到最后一场火树银花。
他趴在摇摇欲坠,发出咯吱声响的残破栏杆上,看着那位闺秀楚楚可怜半跪在地,仿佛是抽筋,魏逐风就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神情很认真地说着什么话。
他说得很专注,对方也时不时点头,最后赧然地冲他笑了一下。
魏逐风对生人设防严重,竟也微微怔住,最后不那么生疏地朝人点头。
太合适的年纪。
美好且单纯。
他们转过身走了,不知是不是回家。
陆扬一边出神一边晃荡着栏杆,最后在一声木屑脆裂下,大事不妙地摔在地上。
木头拦腰折断,他一直不好的关节吹到风,开始隐隐约约像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痛起来。
“嘶——”
这痛突如其来,却又难以忍受。
他一时半刻竟站不起来,只能僵硬地维持一个奇怪的跪坐姿势。
过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站起,打算从原路折回。
一转头,竟恰逢其时遇上一个黑金色的鬼脸。
陆扬吓一跳,心浮在嗓子眼。
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人,居然陷入了一阵全然的压迫和恐惧中。
定睛一看,竟是傩戏中的丑角面具。
无人之地,随风飘摇,撞响一阵清脆的啪嗒啪嗒,像祭祀祭典中的圣歌,更像葬礼上一路向远的幽鸣。
如同是他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