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同一个月亮
“我没有想过成亲的事，目前。”
魏逐风将人搀扶起来，手心是热的，眼神是冰冷而不可逾越的。
坦白而言，他不讨厌这位姑娘。
直白，坦然，明亮，值得拥有更好，而不是在他兄长的愧疚和催促中被推拒和搪塞。
他想了想，尽力将语气放得温和一些：“只这件事，我一定要与你交代清楚才好，不必浪费你的时间。”
吴小姐愣了一下，缓缓地笑着说：“我以为，殿下今日答应替我拿灯笼，是觉得我还不错。”
“是我兄长一厢情愿，抱歉。这个灯笼不是我送的，若觉得膈应，直接扔了也行。”
衣裙端庄鲜亮，举止落落大方，堪称闺秀表率，吴小姐道：“阳关城不讲究三书六聘，媒妁之言，没有那么多虚言，只要瞧上了，觉得过眼，彼此了解，彼此心生爱慕，谁也不会说你失礼逾矩。其他客套话不必说，我只问一句，殿下喜欢我吗？”
魏逐风：“不。”
“好吧。”虽有遗憾，但她勉力朝他笑了笑，“那我回去了。”
没有恼怒，没有纠缠，吴小姐登上马车后掀开车帘有些依依不舍地摆了手告别：“再会。”
“稍等。敢问姓名？”
吴小姐愣了一下，忽而意识到她兴致很高的一整个中秋月夜，虽然他始终表现得对她的每一句话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但实则这位小殿下完完全全没将心思花半分在她身上，不免有些失望。
七情六欲上脸，喜怒形于色，她闷闷不乐道：“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买卖不成，还可以交个朋友。”魏逐风说。
朋友二字一落，她眼神忽地亮了起来。
“我叫吴兰兰，出生时家中有盆兰花，我爹便说随意取的好养活。虽然，虽然总是被同龄的女孩们取笑，她们的名字都来自什么诗词歌赋，又清丽又雅致。我原本也不喜欢，直至去年年初，我爹去世了。这个说起来不太用心的名字，其实是他对我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祝愿。”吴小姐沉溺在回忆里，忽地一惊，“对不起，从没人问过我这个，一时没克制住。小殿下……”
“我如今不是小殿下了。尽管未曾广泛传开，但是当今圣上已然除名，不是什么可堪托付的皇亲贵胄。血缘是最没用的东西，不受重视就是不受重视，低贱得连狗都不如。”魏逐风卖亲哥眼皮子不带眨一下，“他坑你的。”
此话一出惊起千层浪，吴兰兰惊讶地捂住嘴，身旁几个陪侍的小厮侍女更是如遭雷击，战战兢兢，唯恐一时恍然听去了不可对外人言的皇家私隐，有杀生之祸。
她们看向魏逐风的眼神变得复杂。
起先的不敢直视，诚惶诚恐，噤若寒蝉，在微妙的角色调换里变作了怜悯和蔑视。
什么贵人，也不过如此嘛。
从来不曾关注他人目光的魏逐风，如今已经能将他的触角对准难以宣之于口的人情世故。
他感受到了不怀好意，甚至是瞧不起的打探，却比从前更加不放在心上。
所幸吴兰兰神情凝重地屏退了众人，神神秘秘地掩住嘴型，忧心忡忡：“这是可以说的吗？”
魏逐风一个头两个大，几乎要失笑：“你不外传就行。”
“那我待会再叮嘱一遍，你放心，他们都是自小在我身边照顾的，父母子女的身契皆在府上，不会出去到处乱说。”吴兰兰长吁一口气，嘟囔着，“你怎么没轻没重，什么话都能乱说。低贱什么的，终究还是要自己说了才算嘛。”
“我没有乱，通常也不说。”
“……”
圆月下，她粗浅地审视了一番先前因心怀目的而矜持没有仔细端详的“新朋友”。
行如清风，渺如皓月，周身皆不可近。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殿下，”一时间吴兰兰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只得脱口而出，“殿下，其实你有点疯。”
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不在乎有没有朋友，是否被追杀，甚至连活着，也是无所事事的延续。
墙角的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知道再暴露于天光之下时，他已将泄露的情绪藏得天衣无缝，不见天光。
“劳烦，”魏逐风有些无所谓地说，“你知道城中那条运输河道的渡口在何处吗？能否替我指一条通往渡口的路。不要最近的，也不要刻意绕远路的，最好是房屋众多，檐角一层叠着一层，细碎处得以掩住脚步的。”
吴兰兰思索片刻，猜到他还有事要办，详尽地交代了个遍，突然又想起自己信口开河的论断，干巴巴往其后加了句没什么用的“小心，注意安全”。
魏逐风道谢，要转身离去。
“哦对了，你的名字不敷衍，我曾见过另一个姑娘，单字‘舟’，或许就是在小船上捡的，才轻巧给了这么个名字。照样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比寻常人皮肉结实，武艺精湛，行八方走天下，说人坏话一整天不带重复的。所以不必厌弃你的姓名。”魏逐风顿了一下，至今也不理解为什么因为叫兰花就会感到自卑，“所有人在给自家孩子取名时，都饱含最完满的祝愿。”
马车那方久久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吴兰兰破涕为笑道：“我们是朋友了，对吧？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个有点冒昧的问题哦，这位小舟姑娘，便是你不愿意与人相看的理由吗？”
魏逐风摇头：“不是，是因为一个骗子。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疯子。倘若他落到我手心里，我会让他把我吃过的苦，受过的屈辱，千倍万倍偿还回来。锁链锁不住就砍掉双手，眼神向往自由便剜去双眼，我会让他知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受制于我。他的全部都是我的，喜怒哀乐，爱或者恨。要么爱我，要么恨我。”
他消失于夜色，去追一个惊艳绝伦的骗术大师。
天边无由下起一阵小雨来。
月亮没了，连光亮也短缺，尽兴的人们相继回到家中，房中亮起微弱的烛火。
吴兰兰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若不是长在闺阁中，很有替人谋财害命的本事。
这条遮掩住身形的路，不仅掠去了魏逐风行动时的影子，更暴露出墙角不知何时逐渐逼近的暗影。
黑猫翘起尾巴，从清凌凌的青砖瓦石一跃而下。
恰逢此时，跟了一路的人马终于忍不住动手，专挑踽踽独行的时机。
魏逐风很有名。
不是作为这个名字有名，也不是因为家世，职位，阅历，等等一系列其他十七岁之前的经历。
他作为一个符号，作为邢苍楼近一年来最声名鹊起的一条狗，收割掉了无数顶项上人头。
敢做这笔勾当，自然要做好被讨债的打算。
杀疯了的黑衣人一拥而上，不同于地下角逐场人均手中没有沾过血的“妇人之仁”，死士不计代价，不留余力，只要人命。
不知何时，这雨逐渐变得滂沱了。
“找！继续找！渡口停运了，那贼人定然上不了船，被钉留在城中！”
“该翻墙的翻墙，该踹门的踹门，据说这回胆敢冒险而来的是条大鱼，只要抓住了定然能记一笔大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