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云不承认自己有任何叫作恻隐之心的东西。
他只觉得这小东西好骗极了,就像不知哪地官员为了讨好他呈上来的一株富贵竹,百无聊赖随便往里浇点水就能灿烂得像什么似的,傻乎乎地对他奉上真心。
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此生还没有收过真心这么无用的玩意儿。
一晃十一二三年。是几年呢?魏潜云一边放空一边数着云。
不知是不是尘沙的缘故,天空总是显得灰扑扑的。
“殿下,有逐风的消息了吗?不是说他们曾在玄水打了一场擂台?后来呢?”
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魏潜云立刻切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他对着跋涉三天来为他通风报信的姜满,沉吟片刻回答道:“我的亲兵跟踪至一家客栈,而后不知为何竟无声无息地消弭了踪迹,据客栈见过他的人说,他不是一个人,还同时与另一人同行,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中间人,你对他的身份有头绪吗?”
姜满摇摇头,拼命地回想:“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他居然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啊。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挟持了,才迟迟不曾赶来。”
“或许是在玄水时便得知困局已解,身上有伤才放慢了赶路,不必过于担心。”魏潜云宽慰道。
“是,是,谢谢殿下。”姜满六神无主,连连称谢。
“你不回去吗?”
“我……我有预感,他快要到了,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
魏潜云沉默了片刻:“你们感情很好?”
他记得姜满刚刚到阳关的时候,浑身脏兮兮,脸上全是粗糙的沙砾刮出的血痕,衣物破旧不堪,混着不明的浑臭液体,成了路边打狗都不要的咸菜包子,压根认不出是京城的贵族公子,蒙着脸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往他怀里扑。
“太子殿下呜呜呜,有坏人,有人在进攻边境,他们潜行,逐风去引开了,你快救救他……”
并肩而坐的几乎可以说是个孩子,经此一遭,吃了不少苦,清瘦下来隐约有点还像个大人的模样了。
似乎是察觉到魏潜云在看他,姜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别扭地说:“其实不好,他和谁都不好。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了救我才身陷险境的,我不能完全不顾及他的死活,不然也太没有人性了……”
眼见着魏潜云挑起眉梢,一副“我就坐在这听你接着编”的神情,姜满受不住,言语越来越含糊,终于打了退堂鼓,无可奈何地抠着手指说:“我其实从小到大都很想和他做朋友的,殿下你不知道,他太帅了!不是那种长相上的帅,是气质,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对面打趴下,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魏潜云微微回想着少年的样子,罕见地没有闪烁其辞,简短回应:“我知道。”
姜满像是一颗心终于坠地一般,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却磨蹭着不愿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魏潜云不耐烦地催促道。
“殿下,你有没有办法去接他回家?这里离都城太远了,我怕他找不见回家的路。”
或许是因为此处太过静谧,又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太寂寞了,子虚乌有的一阵风吹乱了鬓发,他竟无所适从地对这小孩笑笑,语焉不详地说:“如若我是他,我就不回来了。”
姜满不解其意,然而心中猛地一震,像是那股尘沙撞碎了什么似的。不过片刻,魏潜云便立刻收敛了神情,重回那副倨傲的神情,仿佛从未透露过心底的缝隙。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他这步棋,许是上天随意投掷的一块石子,无心插柳,灌成了宁折不弯的脊梁。
候在阶下已久的下属此刻才敢上前,在魏潜云耳边耳语说句,顷刻间二人脸色皆变,皆是一番不解神情。
姜满迷迷糊糊,只听见了零碎的几个“他为何此时私自出行”“所为何事”和一个少数民族语言所命名的什么村落,具体的名字听不清楚,明明毫无征兆,他一颗心却又再次悬起,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与他走失的朋友有关。
下属露出担忧:“您要亲自去吗?”
魏潜云思忖片刻,冷酷无情道:“跟在海晏清身后,看看他到底收到了谁的密信。”
他转身离去,将如血的夕阳残晖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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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出自曹雪芹《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