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顽无论在何时都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她将拐杖向下一拄,神情高傲,分不出她是来求人办事还是有人求她。
陆青岚和魏逐风对望一眼,极其默契地贴着墙面放上了一双耳朵。
他们这个偷窥的姿势十分不雅观,陆青岚白日里失血过多,贴了一会儿就觉得晕乎乎站不住。
魏逐风见状,没有提前招呼伸手握住了陆青岚的手指,他抓的角度不大好,若是握住整只手或者手腕便算了,一时情况紧急竟然只抓住了后面两根拇指,滑稽又使不上力。
陆青岚定了定心神,将一半的力气靠在他身上,竖起耳朵将注意力放回到屋内。
明顽似乎正在面临一场激烈的质问,怒气冲冲地据理力争。
“女孩何必上那么多学?认识几个字不就可以了?白日里我便叫她回来不必再上山了,怎么明顽夫子倒找到人家家里来,来掺和别人家的事?”
一句话音毫无预兆地入耳,魏逐风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她下山的时机和缘由。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说读书人多被敬重,明顽在村中威望甚高。
所谓的威望,无非是多受了几番敬重,平素点头、笑眼相待、年节时的鸡蛋和蔬菜,是很不起眼但是真挚的关怀。
但是当这份敬重要是和切身利益相冲呢?
倘若在这种时候,还会选择敬意吗?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一个人面色铁青地出来,步履蹒跚又去了另一家。
二人沉默地跟在身后,目睹着她为了相似的退学理由一遍又一遍地劝说着,说得唇焦口裂,急得可是没有用,每几个中或能再继续劝服一个,大多数人仍旧固执己见。
某个胆怯的父亲拉住她:“夫子,并不是我们不想听您的,只是枣榆村远在世俗之外,又不必参与科举,让孩子们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况且古籍陈旧,您多年前带来的那些书,或许早就已经无用了。”
巍峨的像座山一样的中年女人在这么一瞬间,忽而便萎缩成一个走不动路颤颤巍巍的小脚老太,这句“无用”背后意味着的过时,算是致命一击,深深击倒了她。
但这显然不是第一次。
明顽深呼一口气,从袖口哆嗦着取出了一把生锈的匕首,趔趄却坚决地抵在了脖颈上。
一道血痕涌出。
那一家人吓得腿软,差点跪下了。
盛气凌人的声音变得低声下气,却丝毫不退,分毫不改。
魏逐风瞪大双眼,差一点冲了出去。
他眼中有种隐忍的愤怒与不解,却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出手,他勉强保持着冷静,喷张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来。
他们是外人,贸然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永远下意识朝陆青岚投去一眼,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只见笑眼弯弯的人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场景荒谬极了,一位年长的老妪拿着刀剑,在向女孩的父母央求她的人生,甚至到了见血的地步,他们麻木冷酷,两个外人却为此打抱不平。
“十四岁,把小姑娘交给我,至少到十四岁。”她绝望地说。
“好好好!就依你!十四岁!您快把刀放下快回去吧,今日是十五,若是被巡查的神使看到了,我就完蛋了。”他转身念念有词拜了三拜,“神明在上,小人绝无僭越之心,请您明鉴,谨记谨记……”
明顽嘴抿成一条直线,僵硬地像一尊塑像,一瘸一拐地在人难言的目光中出去了。
平日里躬身的人没有一个起来送她。
谁都不欢迎。
谁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她在苍白的月光下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泥泞的路,走进了陆青岚魏逐风二人进入的被列为禁地的山洞口。
陆青岚想了一会儿,说:“走吧,我们去接老太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