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逐风想了一下,答道:“重要,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其实我不关心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对那个所谓的巫蛊圣女也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她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陆青岚很感兴趣:“哦?”
“她说,神明投掷石子就能改变他人命运,天上的星辰不过是他们闲暇时的玩乐。我母亲对神的力量很尊崇,我们族群的铃铛是圣物,是神在人间的布道者。”魏逐风顿了顿,“我却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就由那些人制定规则,到了传闻中修仙这么一个众生平等的领域还得遵守那一套所谓的尊卑。”
陆青岚听罢,退后几步躬身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些极其荒谬的笑话。
魏逐风却不恼,如果这话能让陆青岚暂时放下往事,那他很愿意再讲一个故事。
过了许久,陆青岚依靠在逼仄的墙角,缓缓擡起头来,却是满眼动容。
“你说得对。”陆青岚眸中有清浅的泪光。
倘若十年前,他大概也能说出这么一番经天纬地的大道理,恨不得立刻出世,荡破天下奸恶,将这阴云密布的朝野江湖捅出一片天。
然而戍边十年的陆扬将军已经二十八岁了,一腔孤勇尽数散去。人心难测,恍若大雾行舟,刀光腐朽,硬生生被人封在鞘中,再无锋芒。
可是他很愿意听魏逐风说这些,说善恶有报,说世事不公,他不会往上泼冷水,借着所谓的一点点经验洗掉他的意气。
不是为了初出茅庐的少年,是为了神鬼不惧的他自己。
他缓缓地说:“我想知道,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你会答应他的交易,杀我,来换消息吗?”
雪掩盖住他们一路奔行而踩得一片狼藉的脚下,魏逐风轻叹一口气,凑近他耳边,呵出一口热气:“和你合作,更快。”
说罢,少年毫不犹豫抽身离去,霎那间轻盈地飘出好远。
他的铃铛在静谧的雪地奏响一片乐章,清脆的震荡声引得陆青岚心脏无端鼓动。他仿佛听到了锈迹斑斑的锁链被挣响的破裂声。
陆青岚捂着耳朵,不甘地想,从精神到身体,他好像把孩子带坏了。
昏暗的地下城中,沿着墙边点燃了一排火折。火光向上,照亮了石壁顶端——
巨大的线条盘曲折叠,扭曲出许多幅叙事性的壁画,依稀可辨认出许多蝼蚁般的小人,正在朝一头蛇头人身的怪物下跪,献上清水和牲畜。那些小人的面孔扭曲,四肢不自然地折断,看向同一个方向,十分毛骨悚然。
一个男人由此经过,划开手掌,在墙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不一会儿,梵文竟将留在壁上的鲜血全部吸干,像有生命一般探出了触角。
随着吱呀一声,石门向内打开。
被门阻挡的狂欢,借此响彻云霄。
肉体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叫好声。
一个扛着长枪的男人被打倒在地,鲜红的烙铁贴近人的皮肤。
“啊!”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传出,熟肉的气味四处蔓延。
“下一个!”
背着武器的二人踏上了比武台。
牛鬼蛇神的聚集地,是一座巨大的擂台。
胜者,拿走奖池中的宝物;败者,刻上烙印,沦为奴隶。
最高处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女人,神情有股被享乐安逸侵蚀了的颓靡。
她叫作玛莱,原本是玄水城青楼中的一名异族舞妓,巧缘机遇下受人重用,掌管地下赌场。
江湖人为了她手中权势,也能尊称一声大当家。
这女人正饶有兴致地挑逗着台阶下蒙着面的男宠,一根手指挑起下颌,不甚在意地问:“这么说,你们都吃了曲明匪寨的亏?”
一个刀疤脸目露凶光:“江湖规矩,自家守着自家的地方,可那姓陆的非得横插一脚,断人财路。”
玛莱轻嗤一声:“连十岁的幼女也不放过,陈舵主可真是好兴致。我要是陆青岚,知道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玩得这么脏,也得把你的老巢给掀了。”
刀疤脸轻咳一声,尴尬地转开话题:“地处交界南北不靠,要不是海晏清罩着,他早被朝廷砍死一万回了。”
“若要论资排辈,陆青岚其人的确不够格,深居简出,命格孱弱,堕了天下第一刀的名头。”
武林中从不把那么久病缠身的曲明大当家放在眼中,说匪寨势力有余,首领实力不足,不配称为武林门派。
这些传言由来已久,这一代望山的主人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常年戴着面具示人。自从传到他手中,便再也没人见过望山的锋芒。
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人如何瞧不起陆青岚,他从先辈那里继承的望山刀,始终是无法改变的天下第一刀。
玛莱奇道:“你方才说他得南边朝廷庇护,这又是为何?”
“据说,那姓陆的长得……”刀疤脸露出不可言说的微笑,目光意犹未尽,与女人交缠。
玛莱了然,玩味地笑了一下,越发使劲地捏着手中人的脖颈。
那带着面纱的男子挣扎着动了动,眼中全是屈辱,皮肤落下一道鲜红的指印。
一个小童举着托盘麻木地爬到比武台上,恭敬地跪好,神态就如同壁画中向神明献上食物的人类。
那小童对女人耳语几句,玛莱眼神放光,立刻打断了陈舵主的意淫,拎起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项上的铁链,不太爱惜地一路拖行至台上。
她自人群中穿越而过,两个掩着面的江湖人对视一眼,投去异样的目光。
她站在最高处,慵懒地接过了托盘:“我知道各位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作为领主,我自然也不该让诸位英雄失望。本轮的宝物,乃是一片装有衡山机关术的宝库钥匙。”
霎那间,众人皆像狼一样眼冒绿光,虎视眈眈盯着那个托盘,奈何薄布揭开,竟是一把小刀。
“你这是何意?”台下有人不满质疑。
玛莱轻笑:“钥匙的确在,只可惜藏在此人的伤口中,随着皮肉愈合逐渐看不见了。我们今日拍卖的,便是这剜肉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