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尊者的遗物
魏逐风先一步在淤泥中寻到了那个歪坐着的老人,他慢慢走近,神色警惕地验了伤。
背部有从左上往右下劈砍的一道新鲜刀口,未经处理,已然肿胀溃烂,就算不管,这人也已经时日无多。
“你是谁?”
老头慢慢睁开混浊的眼,茫然地直视前方。
“这是横山的灯火吗?”
魏逐风说:“不是,这是陆青岚让我帮他拿着的兔子花灯,我手不够用了,还有好几盏放在店里寄存。”
“……”
老人仿佛怦然间从什么回忆中惊醒过来,坠落到现实中,咬牙切齿道:“那个叛徒,竟然还有脸茍活于世!水中巨兽重出于世,得其法门者必能独步武林!尔等竖子,竟然也敢妄想独占横山秘术!”
他喑哑地嘶吼着,仰天大笑,竟带着几分悲凉:“可我,竟然也没能杀了他。”
魏逐风的神情并未有多大改变,“那是你们的恩怨,我谁也不信,前辈自便吧。”
他站起的动作牵动了腰间的铃铛,发出了十分不起眼的一声,敏锐地入了老头的耳朵。
老头陷入呆滞。
待他反应过来,他像一只濒死的鹰鹫般扣死了魏逐风的手腕,翻开袖口查看魏逐风手腕上的胎记,眼中似乎要渗出血来:“你是北巍皇室……你是,谁的孩子!你母亲是谁!说呀!说呀!”
魏逐风抵挡着那股蛮力,甩开了那只手,冷淡地拒绝道:“我母亲不是汉人,也不得皇帝的喜爱,应当不是前辈要找的人。”
“真巧,真是巧啊,竟然在此处相逢。”老人仰天大笑,满是戏谑,“巫蛊族竟还有后人。我记得这双生铃共有两只,当年巫蛊族灭族被发卖时,两只都戴在大祭司的手腕上,我只知道她是入了宫,未曾料到竟还生了这么个小杂种。”
此话一出,魏逐风的神色陡然变了。
他呼吸一起一伏,背过手在暗处握住自己的铃铛,敏锐地退后了半步,踮起脚掌,目光如炬,那是狼在即将扑杀时做出的动势。
顷刻间,小巷中的空气陷入凝滞。
“年轻人,我知道你母亲死后被宫人典卖的另一只铃铛在何处。”老人颓然地低着头,嘴角却逐渐上扬,勾人心魄,“咱们来做个交易吧。你替我杀了陆青岚,我告诉你你母亲的铃铛在何处,如何?”
魏逐风皱眉,陷入剧烈的挣扎,老人的袖口中不知不觉探出一支装着毒针竹筒——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脚将他踹翻。
陆青岚轻蔑道:“老东西,你当我们家孩子家里没大人了是吗?这么忽悠?”
应如是气血上涌,怒目而视,喉咙被卡死,眼睑滚落了一行热泪。
陆青岚轻微地呼吸着,蹲了下来,用哄孩子的语气问:“应老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报仇去,反正你也杀不了我了。”
老头张嘴就是血,喑喑哑哑,他抓着陆青岚的手,写了两个字。
“知道了。”
应如是眼中的光已经渐渐散去,生命还剩下最后一点线头,是一种复杂的不甘。
陆青岚凑近老头耳边,像毒蛇一般低语:“是我杀了林霜寒,是我让横山派彻底覆灭,我大逆不道,盗世欺名。记住,报仇千万别找错了人,来世做鬼也别放过我。”
老头满足地笑了一下,然后死掉了。
陆青岚失神了片刻,替他合上眼。
风雪作坟,天地为墓,故人一个个都逝去了,还剩下他一个人。
他转身,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瞳。
“你要听吗?”陆青岚说。
魏逐风点头。
陆青岚沉吟片刻,解释道:“十年前,横山新一代的掌门人林霜寒身故,横山派消亡。几位长老将宝库的钥匙分成几块,每人各自保管一块,就算过世也要由后代传承,祖祖辈辈世代守护衡山机密。
他们约定每隔十年重回师门,确认新的承接者的身份,确保秘密不曾泄露。然而三月前,我听说他们其中的一个惨遭灭门,他身上的钥匙也不知所踪。那时没有人想过这只是一个开始,当年的守密人全部被杀,应如是是最后一个,他身上的伤,应该就是对横山秘术有所图谋的人。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看来那些人的老巢也不远了。”
“他恨你,又是为什么?”魏逐风慢慢念出一个让他莫名不太喜欢的名字,“林霜寒是谁?他是你的朋友吗?”
陆青岚毫无所察,犹豫着说:“是的。”
“只是朋友,你跨越千里来为他扫墓。”
“关于横山的惨案一件又一件地发生,我心中不安,顺路过来看看而已。”陆青岚失笑。
“不信。”
“我幼年时十分顽劣不堪,又恰巧受横山照拂过一段时日。应如是那时是长老,觉得我把他们家少掌门带坏了,所以很不喜欢我。后来,他认为是我杀了林霜寒,便铺天盖地在江湖上下追杀令。巧合的是,他一次都没有杀成。”
是失手还是巧合,或许只有应老头自己知道了。
古板腐朽的长老曾没收过无数只少年的风筝,那时他以为岁月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将他们家少主引向正途,把那个讨人厌的小鬼扫地出门。
颓唐的横山禁区被草木掩盖,生存的痕迹被抹去,森林高远密不透风,深潭的巨兽仍在汹涌,可是已经放不起风筝了。
他轰然坠向地狱,只得把少主身亡、家园覆灭全部的恨与绝望寄托了具象化的人,却又盲目地信任,他一定会为横山复仇。
“我要替应老头走一趟,你……”
“和你一起。说不定我母亲的铃铛也在那个地方。”魏逐风直觉陆青岚情绪不对,下意识就跟上了这一句。
“好。”
陆青岚动摇了一瞬,踟蹰片刻,问道:“这铃铛与你而言很重要?我仿佛见你一直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