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她慢悠悠询问:“依你之见,李玉凉此人,应当如何判处?”
这该是刑部监管的事,皇上却为何要询问宋大人这个户部尚书?
一众官员摸不着头脑,可谁也不敢出声。
宋寄亭沉了声气,像是头顶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他被砸到了,心里却也安稳了。
清瘦的身影站得笔直,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
“启禀皇上,李玉凉祸乱朝政,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若不处以极刑,难以震慑朝野,扬我君威,是以,臣以为……”
他稍停语气,后提高声量,几乎是在喊话:“当处凌迟之行!”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砸进冰水里,贺云珵眉心一紧,连沈檀也微微侧目,难掩震惊。
“三千六百刀。”宋寄亭擡起头,眼底结着冰,“少一刀,都不足以偿他罪行。”
或许连顾孟凝都没有想到,宋寄亭能做到如此狠心,如此绝情。
当真,他是恨极了那个阉人。
顾孟凝诧异,也满意,缓缓站起身,龙袍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准奏,三日后,午时行刑。”手一挥,她又对宋寄亭道:“刑部官位空缺,此案,便由宋大人全程监刑。”
宋寄亭掀袍跪地,重重磕头,“微臣,谢主隆恩。”
退朝的钟声响起,众人跪地叩拜,潮水般散去。
上午的阳光刺人双眼,贺云珵踩着白玉阶往下走,还在思量方才的情形,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贺将军。”
他回头,闷热的风卷着厚重的官服,那人苍白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正是宋寄亭。
看样子他是专程来与贺云珵打招呼的。
“宋大人。”贺云珵点头与他回礼。
宋寄亭上前,一副心情尚佳的模样,客套道:“听闻此前将军身负重伤,一直没抽出时间前去探望,实在失礼。”
贺云珵客气地笑,“宋大人不必客气。”
宋寄亭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如若方便,到时叫上霜序公子,大家小聚一番如何?”
贺云珵没有拒绝,“宋大人盛邀,我们自是万分荣幸,不胜欢喜。”
宋寄亭愉悦地点头,又道:“往后同朝为官,诸多地方还需向贺将军请教。”
“请教不敢当,宋大人有勇有谋,能屈能伸,皇上对你可是寄予厚望,以后掌管内阁,我将军府,还要请大人多多关照。”
宋寄亭与他们也算是落难时的故交,而今千帆过尽,顶峰相会,反倒客套疏远起来了。
“将军谬赞了。”他嘴角始终挂着笑意,努力维持着一个八面玲珑的权臣该有的周到,可那苍白的唇色,却又在盛夏里,始终像是被寒气环绕。
“不过……能屈能伸,贺将军,是在挖苦我吗?”
“宋大人何出此言?我是真心夸赞大人您,为何会多心猜忌?”
宋寄亭笑容散去,“贺将军,是不是连你们也认为,时至今日,我与李玉凉,仍旧牵扯不清?”
他认真问,贺云珵便也认真答,“我们如何认为不重要,皇上如何认为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行于世,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遵循自己的本心。”
“这话你说错了将军。”宋寄亭道:“人行于世,最重要的,便是不能随心妄为。”
他是想说服贺云珵,还是想说服他自己,谁又知道。
贺云珵不与他争辩。
笑意重新浮现,他问贺云珵:“将军一会儿去哪?回府还是去营中?”
贺云珵想了一下,道:“去街市上逛逛,找一找哪里有卖糖葫芦。”
“糖葫芦?”
“嗯,家里的猫最近变得任性又嘴馋,难养得厉害。”
宋寄亭思量片刻,大概猜到他在暗指谁,一笑道:“好,那便不多耽误将军时间了,中秋相会吧。”
“中秋相会。”
宋寄亭先行离去,清瘦的身影在巍峨的宫殿下,头也不回,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