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却执拗地拽住她的衣袖,“这可使不得!恩人到了家门口,连碗热粥都不喝,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数?”
雪儿推辞不过,只得由着老板娘将摊子收拾停当。那架小毛驴驮着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三人出了市集,沿着蜿蜒山道缓步而行。
老板娘嘴上说着“到了家门口”,可这山路却似没有尽头。日头渐渐西斜,三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翻过三道山梁,才望见云雾缭绕的灵犀峰。
夜幕降临时,雪儿随老板娘一行终于抵达雾灵村。甫一进村,便听得铜锣“铛铛”作响,各家各户的门扉次第打开,男女老少提着灯笼涌上村道。
“是恩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村民们顿时沸腾起来。
白发老翁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作揖,稚童捧着新摘的野果往雪儿怀里塞。几个妇人围着雪儿嘘寒问暖,粗糙的手掌不住抚摸着她的衣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村长在祠堂前摆开长桌,点燃了珍藏多年的红烛。酒过三巡,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拉着雪儿的手哽咽道,“姑娘不知,那年任将军率天兵剿灭魔教后,不仅帮我们重修了被毁的祠堂,还派了农官教大伙种植药材。”他指着远处的引水渠,“您看,如今咱们再不用看天吃饭了。”
烛光映照下,雪儿看见祠堂墙上挂着任冰亲笔题写的“惠泽桑梓”匾额,金漆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年轻的村正捧着账册挤到跟前,“任将军去年还派人送来纺织机,如今咱们村的云锦在州府都能卖上好价钱!”
夜风送来阵阵稻花香,不知谁家媳妇唱起了新编的山歌,“灵犀峰上月儿明,将军恩情比海深......”渐渐地,全村老小都跟着哼唱起来。
雪儿望着祠堂前欢歌笑语的村民,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心口。那里正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温热,像是春溪破冰时第一缕融化的雪水,细密地浸润着五脏六腑。
雪儿忽然忆起隐月谷的篝火旁,任冰举着烤鱼逗弄她的模样——那时他眉梢沾着烟火气,笑着将最鲜嫩的鱼腹递到她唇边。
原来那个会为她挑去鱼刺的任冰,与此刻百姓口中这个为村落修渠筑路的将军,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温柔。
这些年来,他铁甲染过塞北的风霜,战靴踏过江南的烟雨。每救下一座城池,便多一道伤痕;每扶起一个村落,就添一道皱纹。
那些刀剑刻不下的功勋,都化作田间新苗,化作学堂稚子的读书声,深深种在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里。
夜风拂过发梢,带着柿子清甜的香气。雪儿低头看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村民们粗糙温暖的触感。他们说起“任捕头”三个字时,眼中闪烁的光亮,比她见过最璀璨的星河还要动人。
“原来......”她轻轻按住被风吹起的衣袂,唇边漾开一抹甜意,“你从不曾告诉我,那些分别的日夜,竟是在这山野村落里......”
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个在军帐中运筹帷幄的将军,与眼前百姓口中这个会蹲下身给哭闹孩童系虎头鞋的温柔郎君,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的肩上扛着山河万里,却仍记得弯腰拾起老农掉落的斗笠。
月光漫过屋檐,将雪儿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仰首,任清辉洒满脸颊,压抑已久的思念决堤而出,化作心头一阵酸涩的悸动——此刻的他,是在烛火摇曳的军帐中批阅战报,还是如她这般,独对一轮孤月,忆起那个总让他无可奈何却又割舍不下的姑娘?
这个念头令雪儿耳尖发烫,却忍不住将怀中的山核桃捧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才能把今夜感受到的,关于他的一切温暖,妥帖地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