苫布下,横七竖八躺着呻吟的村民,姜映梨正跪在稻草堆上,用银针为抽搐的孩童施针。
她的月白中衣被汗水浸出深色云纹,发间的玉簪早已歪斜。
“情况如何?”徐琴蹲下身,伸手扶住一位剧烈咳嗽的老妪。
老人滚烫的额头抵在她手背上,烧得几乎失去意识。
姜映梨抬头时,发丝黏在脸颊上:“比预想的更糟。染病者已过百人,药材只剩半剂黄连。”
她指向墙角,三个孩童蜷缩在草席上,滚烫的额头紧贴在一起,“若能早半日送来白糖,这些脱水的孩子……”
话音戛然而止,徐琴光是看着,泪水就砸在药碗里,溅起水花。
她抹了把脸,猛地站起身,裙角扫过盛满秽物的木桶:“我带了药材和干净饮水,你还需要什么?”
“更多白糖、生姜,还有干净的布条。”姜映梨擦了把脸,“我刚查看过水源,上游苏员外的染坊直接排放废水,这才是根源。不过庄子截水也让问题更严重,水流变小,污染物浓度更高了。”
老村长佝偻着背挤过来,草鞋沾满泥浆:“徐小姐,那染坊开了三五年,我们告了三回状,都被衙门打了回来……”
“好个苏员外!”徐琴攥紧腰间玉佩,翠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等安置好病人,我定要他给全村人一个交代!”
夜色渐深,祠堂外的药锅仍在咕嘟作响。
徐琴跪坐在泥地里,用温水为昏迷的孩童擦拭额头。
粗布巾换了一条又一条,她的指尖已经被药水泡得发白。
当那个叫阿福的孩子终于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的裙摆早已沾满药汁与泥浆。
星子爬上屋檐时,医棚里的呻吟声渐渐平息。
徐琴与姜映梨并肩坐在祠堂石阶上,望着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火。
突然,一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扑到她脚边,泪水浸湿了她的裙角:“徐小姐!若不是您送来救命的姜汤……”
“快起来。”
徐琴连忙扶起她,看着怀中孩子重新泛起红晕的小脸,眼眶微微发烫。
这时,老村长带着几位村民捧着新收的稻米走来,粗糙的手掌上还沾着泥土:“徐小姐、姜大夫,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往后徐家若有难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徐琴望着村民们质朴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村长言重了。但那染坊一日不除,祸患便一日不止。”
她握紧拳头,目光望向县城方向,“苏员外纵然权势滔天,我也要讨个公道!”
姜映梨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背,笑了笑道,“阿琴,今日你让我想起在镇国公府看到的穆桂英挂帅图。这般胆识与仁心,才是徐家门楣真正的根基。”
徐琴仰头望着璀璨星河,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
夜风卷起她的鬓发,带着药香的气息里,她轻声却坚定地说:“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位苏员外。徐家在商界经营百年,总有些道理能讲。”
她转头与姜映梨对视,星光落在两人眼底,映出同样的执着,“为了这些信任我们的乡亲,再难的路,也要走到底。”
翌日,晨光尚未穿透雕花窗棂,庄园书房已亮起灯火。
紫檀木案上摊开泛黄的舆图,徐琴指尖划过标注着苏家产业的红点,烛火在她眼底映出寒芒。
“小姐,”老周撩开竹帘躬身而入,粗粝的手指捏着浸透汗渍的信件,“苏员外,原名苏贵,年逾五旬,名下染坊、粮行、当铺连成一片,在雷县颇有名声。县太爷每月十五必赴苏府宴饮,听说苏夫人的胞妹正是太爷的远房表亲。”
铜火盆里的炭块爆开火星,徐琴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难怪王家湾的状纸有去无回。这般盘根错节,贸然登门怕是羊入虎口。”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转身握住姜映梨的手,“映梨姐姐可有妙计?”
姜映梨沉吟片刻道:“先探县太爷口风如何?我以医者身份陈情,看他作何反应。”
“此路不通。”徐琴摇头,素色裙摆扫过满地碎银般的阳光,“那县太爷早与苏家穿同一条裤子。我倒有个法子——”
她压低声音,将计划娓娓道来。
姜映梨闻言,眼睛发亮:“好个借势而为!我这就回府准备,明日便叫苏贵自乱阵脚。”
次日巳时,鎏金雕花马车停在苏家朱漆大门前。
镇国公府的杏黄旗猎猎作响,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苏贵三步并作两步奔出,蟒纹缎靴踩过青石板发出急促声响:“不知公府贵人驾临,罪过罪过!”
姜映梨扶着丫鬟的手款步下车,月白织锦襦裙绣着暗纹牡丹,腰间玉佩随步履轻晃:“苏员外客气了。听闻贵府新得西域染料,我家主子特命我前来挑选。”
苏贵眉开眼笑,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动:“快请!快请!”
穿过九曲回廊,厅内早有仆役捧着楠木匣候着。
姜映梨捏起一缕靛蓝色染料,凑近鼻尖轻嗅,忽而蹙起远山眉:“这颜色虽艳丽,怎的有股腥气?我家主子要用它染制贡品,若是出了差错.”
“姜大夫多虑!”苏贵慌忙解释,袖口扫落案上青瓷茶盏,“这是新制未晾透的缘故,绝无掺假!”
姜映梨将染料抛回匣中,慢条斯理擦拭指尖:“既然如此,不知染坊设在何处?我也好亲眼看看工艺,回去有个交代。”
苏贵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上下滚动:“染坊在城外三十里,路途颠簸,姑娘千金之躯”
“既是苏员外不便,”姜映梨起身便要走,“那我只好去别家看看了。”
“别!别!”苏贵急得直搓手,“这就备车!这就备车!”
他自是想借此机会攀附上镇国公府的,哪里肯叫她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