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光,盯着赵爱民看了几秒,终于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声说:“我知道了……赵师傅,今儿个是我错了,我不该拿你的钱去折腾别的事。”
她转身欲走,却忽然停了下来,回头补了一句:“不过门我还是要修的,不修这风能吹得我孙子夜里发烧……十块不够,我回头还得想办法。”
她说完,踉跄着离开,只留下地上一滩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的湿痕。
赵爱民站在院子中央,风吹过他的耳侧,带着一股木柴的焦香,是哪户人家刚生了火。他静默片刻,转身回屋,捧起那碗已凉的面汤,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深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天也要塌下一般。
这一夜,他无眠。赵顺回来时,看见他还坐在桌边,便轻声问道:“叔,今天怎么不睡?”
赵爱民抬起头,眼角红了些,语气却极平静:“四合院的事多,心乱。”
“又是贾张氏?”赵顺撇撇嘴,“她就那样,您别太往心里去。”
“可她是我们邻居。”赵爱民声音很低,像是对自已说的,“这院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出门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不能当做没看见。”
赵顺没再说话,只是从角落里拿出一张泛黄的老报纸,把那碗凉面盖上,小心翼翼地放进炉灶上方的搁板里。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四合院里已有零星的脚步声响起。赵爱民从床上爬起来,摸着冷得像冰石的地板穿上棉鞋。他不点灯,披着军大衣坐在床沿,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
院子那头传来“吱呀”一声,是有人推开了屋门。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是贾张氏。她的脚步一瘸一拐,踩在青砖上,带着风湿老人的拖沓和疲惫。紧接着,赵爱民听到她咕哝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在抱怨门缝灌风,咳嗽声随之而来。
“咳咳……这鬼天儿……唉,小当啊,快把那破被子再裹紧点,别冻着了……”她的声音低沉,却在清晨的静谧里异常清晰。
赵爱民揉了揉额角,起身烧水。铜壶哗哗响着,他站在灶前,看着火苗舔舐着煤球的边缘,心里浮现的却不是热茶的味道,而是昨日贾张氏转身时那句“十块不够”。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心里头冒出这个念头,连着水壶一颤,险些将壶盖掉进火里。
到了七点半,天边露出一道灰白的光晕。赵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
“叔,今天早啊。”赵顺打着哈欠,挠了挠脑袋,脸上还挂着昨晚没睡好的疲惫,“昨儿晚你想啥呢?一晚上翻来覆去的。”
“没啥。”赵爱民拍拍他的肩,“早点出门,车间这几天管得紧,别迟到了。”
赵顺点头,“你也是,早去早回。”
赵爱民锁好门,顺着胡同往东口走,脚步刚走到街角,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哒哒哒”的小跑声,带着湿漉漉的喘气声。
“赵师傅——赵师傅等等!”
他一转身,果然,是贾张氏,披着一件皱巴巴的棉袄,脚下套着一双黑色老布鞋,鞋底磨得快薄了,踏在雪水上都不带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