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白云寺在哪里?”
“就在皇宫后面那座山上。”
“哦,那日在宫里听到的钟声应当就是来自那里。”
“曹相可以去看一看,白云寺的斋饭颇有名气。”
“哈哈!成,待会儿咱们三人就去白云寺,蹭他一顿斋饭。”
三人真的爬到了白云寺,秋季爬山,心旷神怡,满目秋色,群山色彩缤纷,有别于春季青绿。也可见到山下稻谷金黄,层层麦浪。
曹焉知走在最后,他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林山卿等了片刻,问道:“曹伯伯怎么了?为何一路沉默?”
他擡起脸一笑,又是那个旷达的曹焉知。
“赏景不需言语,曹伯伯没有轻舟那样的好才华,怕一张嘴,毁了这斑斓秋景。”
林山卿被逗乐了,回过身继续朝前走。
她有些惋惜道:“若是轻舟也来便好了,我真的想念他。”
高处生寒,三人被僧人领入禅房,顿生凉意。禅房旁花木深,苍竹青翠。
叶初笑了笑:“家母最后一段时日,便是住在这里,想来那僧人认得我,特意领我来了这里。”
曹焉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也不知是什么病,瘦的很快,静养也没有用。”
“瘦了……”
桌上没有放茶,叶初起身出去拿。屋内剩下曹焉知与林山卿两人。
一片寂静中,禅房外虫鸣清晰。
林山卿开口:“曹伯伯为什么不开心?”
他一怔,摸了摸脸,笑着反问:“五娘看的出来?”
“自到了叶初那里,曹伯伯就时常发呆沉默。”
他低头轻笑。
缓缓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什么?”
林山卿迷茫。
叶初推门进,曹焉知转头看他。
笑一笑,轻声道:“胖丫头啊。”
林山卿恍然回首,头上的步摇打在了下巴上。
那年阳谷风轻轻,六人卧在青草上,焉知自语云:“她到底愿不愿意呢?”
水北凑近问:“谁啊?”
焉知下意识回:“胖丫头啊。”
而后林渊道,曹焉知家中,原有一位胖丫头,是宗亲之养女,而后他去宫内殿试,走之前在她房间内放了丝帕表明心意,大概是想功成名就回去娶她。
可回去时,胖丫头已被嫁去了大越,这是家族利益的联姻,府内之人皆说是她自愿前去。
胖丫头嫁去大越,从此断了音信。
他不知她是否愿意。
他至今不娶妻。
叶初见两人都看向他,一时有些无措。
曹焉知道:“门外有树么?”
“有,有一棵银杏树。”
他走出去,盯着这棵树呢喃。
“树下有什么呢?”
他蹲下来望着树根,林山卿与叶初也跟着蹲下。
几片叶子落下来,叶初拿起一旁掉落的树枝掘开土壤。
好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有些惊讶:“树下有东西,我从前竟没想着要挖一挖。”
林山卿帮他,最后两人挖出来一个小匣子。
拂去上面尘土,林山卿小心打开。
“丝帕?”
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一方泛黄的白丝帕。
两人不明所以,曹焉知弯腰,从匣子中拿起丝帕,一愣,翕然而笑,视线半响不曾移开。林山卿站起来,也跟着看向丝帕。
一方丝帕,两种字迹
——荷塘七月中,乘舟采莲蓬,独忆府中胖丫头。
愿结连理枝,不知其愿否?
旁边有一字,截然不同的字迹。
愿。
“愿”字晃人眼,林山卿竟有些想哭。她想起那时曹焉知酒醉后的怅惘自语:
“她到底愿不愿意呢?”
——她愿意嫁给自己,她不愿意嫁来大越,原来府中之人皆骗他。
胖丫头被逼来了大越,一直想要回家,她带走这一方丝帕,临走前还是想要告诉曹焉知,她愿意嫁给他。
终于释然。
曹焉知朗笑:“胖丫头愿意啊……”
叶初完全不明白这些话语,又好奇又迷茫,表情十分生动。
曹焉知看着他,笑道:“叶初的母亲是我宗亲的养女,她与我一同长大。第一次见她,她面黄肌瘦,我看不过去宗亲如此对待她,偷偷留下点心,晚上端去给她,后来我便学着做菜,将她养的白白胖胖,她最爱吃鲫鱼豆腐汤,慢慢地……我只愿意给她一人做菜。”
他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冬季天冷,我忙于学业,她偷溜来给我送豌豆糕与卤蛋,结果香味太诱人,她自己忍不住吃完。”
叶初笑,却又有些怅然。
曹焉知轻轻道:“那时她总爱跟着我,我一转身,她就在我身后,像个年画娃娃,可我弄丢了她。”
他终于哽咽:“我养的白白胖胖的胖丫头,怎么就丢在了异国他乡?”
林山卿回东宫时,天色已晚,她走去紫云阁寻阿旸,子贞说殿下出去了,似乎心情有些低落。
林山卿也往外走,熟门熟路走到了花园里,江风旸果然在屋顶。
她好笑道:“阿旸怎么又躲在屋顶?”
听见声音,江风旸向下望,满是惊讶,又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五娘怎么来了?”
林山卿爬上来,坐到他身边:“听闻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我来开解一二。”
江风旸笑笑:“只是政事处理的不好,被责备了。”
“阿旸这样认真,还有人来责备。”
江风旸摇头道:“是今日不小心走了神,便出错了。”
“为什么?”
“在想五娘去了哪里?”
“去宫外叶初家,原来叶初的母亲就是曹伯伯的胖丫头,怪不得我见叶初亲切。”
“胖丫头?是心上人?”
她点头。
晚风吹过来,她抱着江风旸胳膊,语气愉悦。
“我来汝歌一趟,发现了长亭的秘密,又发觉了时柔姑娘的秘密。长亭与时柔彼此心悦,曹伯伯的胖丫头愿意嫁给他,这些真的足够美好。”
又笑着道:“得遇公子旸,无比欢喜。”
江风旸笑,亲在她脸颊上。
她在这时发现他的头发有些湿润,疑惑道:“阿旸头发怎么是湿的?”
“已经沐浴罢。”
林山卿便拿出曹焉知给她的木匣,拿出木梳,对他道:“转过去。”
他听话的转过去,林山卿便擡起手为他梳发。
“这把梳子是阿爹给阿娘的信物,曹伯伯将它赠予阿旸。”
他扭过头,眼中都是笑意。
林山卿继续为他梳发,见有些头发打了结,她用了些力,江风旸一时没防备,朝后一倒,躺在了屋顶上。
他顺势也拉她一把,林山卿笑着扑在他怀里。
她看着夜色,想起曹焉知将丝帕收起,哼着小调往回走,随手捡起银杏叶,带在头上,又拿在手里晃。
快欲进屋,差点被绊倒,却下意识捂住胸襟,害怕丝帕飘落。
她呵呵笑,脸颊枕在阿旸胸膛上。
焉知无憾矣。
焉知的胖丫头也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