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1 / 2)

离婚

这件事还是他亲口说的。

只是惠歌领悟得晚。

那一年夏末,明璘说要去北兖州拜访从伯。

一晃眼,过了腊月,到了新年也没回来。

过年那几天都是大日子。除夕准备盛宴──宿岁饭,亲旧相聚,喝酒吃饭,要过了半夜──迎了新年才散。元日鸡鸣便起床,根据汉人的传说,用苇索、桃符装饰门户,贴画鸡或画虎,驱鬼除邪。布置完了,再准备椒柏酒、桃木汤、胶牙饧、五辛菜和数颗鸡子,合家大小衣冠齐楚,先拜神明,再拜祖先,末了小辈拜长辈,次第饮酒。

汉人旧俗,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依次猪、羊、牛、马,直至第七日为人,俗称“人日”。过了元日,这几日也各有礼祀风俗。

明家尽管门单户薄,这时候不乏远亲疏族拜贺走访,却没有人提起明璘。惠歌早已问过翠华数次,翠华总是答非所问,神情和话语尽是讥刺──才嫁进来多久就耐不住空床寂寞。知道阿家讨厌她,她只好放了这条门路。可是趁着新年亲友会晤,私下向几个内亲打听,也是言语支吾,含混不明。

惠歌一向喜欢新年,喜庆热闹,那是她第一次在这时节觉得愁闷。

到了人日,惠歌归宁,才稍微欢快起来。

薛家依习俗于前庭搭帐起火,架锅铛,作煎饼。“煎”这个字的意思是膏油熬煮,包括炒和油炸,薛家作的是油炸的膏环饼。长约八寸的秫米粉条,两端相连成环状,也有绞成辫子形状的。

亲友齐聚。一面吃饼喝酒,一面谈笑歌舞。

惠银在那里将彩帛剪成人形,用铜发夹固定在头上,也给惠宝戴上数个。惠宝露髻,髻前贴着红蓝黄三色人形帛,身穿大红长寿绣齐膝绫袄,一片花团锦簇拥着一张肉墩墩的小白脸,骄痴可爱,令人见了也跟着喜气洋洋,忍不住要笑。惠宝和几个同辈小儿在堂屋前追逐嬉戏,撒豆粟粳米──听说可以令家畜兴旺。

惠歌同贺梅和几个女眷吃过饼,叙过寒温,正要坐到惠银身边欣赏她的手艺,忽而听见有人喊下雪了。她便走到帐边看雪。

霏细的雪,看上去不甚大,打在屋瓦和树叶的声音却很响。大概还挟着些雨。

汉人喜欢占候,根据天象变化预言吉凶。岁后七日各有代表的动物,各日天气便是征兆,晴则盛,阴则灾。今日是人日,有雨雪,表示今年于人不利。

难道明璘今年也回不来吗?

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惠歌一边伸手去摸雪,一边胡思乱想。

身后响起阿爷的嗓音:“下雪好!舒爽!”

薛盛悠悠走来。他体肥,耐冷不耐热。

“这一点小雪粒,感觉一会就全变成雨了。”惠歌收手。

薛盛负手而立,看似随兴所至,但是惠歌知道他是特别来找她说话的。阿爷不常跟孩子说话,总是由阿娘转述,必要时才会亲自关心,因此闲话家常总是有备而来。

果然薛盛仰头看了看,便说:“听说女婿出远门,新年也没回来。”

“对。他去访亲,大概给留下来过节了。”

惠歌故作轻松。阿娘本就不中意这门亲事,如果明璘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开,只怕连阿爷也起反感。

“女婿能多历练,广交游,也是好事。夫妻之间,不必急于一时。”

阿爷似乎觉得行路艰难,远游不易,反而对明璘多了几分赞赏。

惠歌松下一口气,勉强点头,笑了笑。忽然心念一动,问:“对了!阿爷去过北兖州吗?”

魏国的国土自从迁都之后变动不大,地方辖区的范围却频频增减。最全面的一次修正便是迁都的时候,涉及三十个州,光是新置的县,数量就多达上百个。尔后为了加强统治管理,经常另立新州,重划辖区,如果不是相关官员或当地土民,难以详知。

例如徐州的东边本来有个东徐州,治所东菀郡,后来改为南青州。以及南边本来还有个南徐州,治所宿豫郡,因为邻近边界,又废州改镇。

惠歌以为,徐州北边是兖州,大概兖州地广人稀,旧多贼盗,就把北边和济州交界的几个郡县划分出来,设为北兖州。

“北兖州?”薛盛狐疑地确认:“你是说梁国的北兖州?”

惠歌一愣。

“我大魏没有北兖州,南方的梁国才有。”薛盛补充。

汉人的晋朝逃到南方的时候,陆续有中原难民跟着过去。其中很有些世家大姓,这些人讲究姓望所出,同样一个姓,来自不同地方,可能连祖先都换了,贵贱自然不能一概而论。至于平民百姓,虽然流离失所,也还有回到故土的盼望。为了安抚人心,使南奔士民有所归依,汉人政府采取“原封不动”的政策,将难民注籍为侨人,侨立州郡县,名同旧土。

例如有徐州来的难民,就在京口也立一个徐州。有青州来的难民,就在广陵也立一个青州。因此梁国和魏国的州郡名称有部分是一样的,只是方位稍作不同,用以区分先来后到的难民。例如梁国的徐州分为南徐州和北徐州,兖州也是如此。

原来明璘到梁国去了。惠歌心中轰然一声,大澈大悟。

“梁国的北兖州……在哪里?”她问。

嗓子绷得紧紧的,音声也像另一个人,轻细而尖锐。

薛盛与家人聚少离多,加上周遭笑语喧哗,孩子在雨雪中兴奋地叫嚷,也没察觉惠歌的声色变了。不以为意地问:“你知道淮阴这地方吗?”

睢陵城外的睢水,往东注入泗水,再往南经过宿豫城、角城,注入淮水。淮泗交会的地方俗称泗口,左岸是角城,右岸便是淮阴。那里从前出过一位名将,少时微贱,受过胯下之辱,境内的韩信冢、□□桥由此而来。地势临淮守险,也是当前南北颉颃相持之处。

由于南方侨立州郡紊乱无纪,日回月徙,人们多称旧名,惠歌也只知道淮阴,不知道州郡的确切隶属。

她想点头,可是震惊之下,整个人难以动弹。

薛盛见惠歌呆若木鸡,只当她是一无所知,有必要好好教育,便将其地理位置和历史渊源介绍一番。然后说:“虽是自古以来的军事要地,但是现在梁国已经废除淮阴这个名字,只称北兖州。”

原来北兖州就是淮阴旧镇。惠歌浑身凉飕飕的,彷佛雨雪打进衣裳。

“你问这个作什么?”薛盛问。

惠歌又是一惊。魏国对于南叛的刑罚很重,叛逃者身死,父子连坐,家属流放或没为官奴婢。虽然后来推行汉化,皇帝为了展现宽仁之德,明信于天下,除了重用汉人士族,对于念亲思归的人也采取宽纵的态度,然而毕竟是一条罪名,发落可轻可重。

惠歌想要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可是她直率惯了,不擅敷衍胡弄,惶恐之余,更加说不出话来。

薛盛是过节的欢畅的心情,一点也没注意到惠歌违和的反应。忽而想起一件事,又自顾自说起来:“说到这个,我之前倒是听说过,北兖新任刺史出身青州名望,好像祖籍也是平原。”

一旦说起政事,他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那刺史本来是个学问很大的老博士,岛夷派他出藩边镇北兖,大概是来招揽遗民的。所以有人建议,严加巡防边界,抓捕叛逃降民。但是现在我大魏是中原正朔,华夏正统,讲究礼义仁慈。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成人之美的?”

歪头想了想,想不起来,继续说:“就是说人要走就让他走吧。尤其边界互市之风盛行,这利益太大了,还是国家默许的事情,许多人借着互市逃到梁国,也是防不胜防。”

薛盛叨叨说着,似乎一个灵机,就要说出谜底。

惠歌觳觫起来,彷佛背上有虫蚁万千。

此时,门外停了车马,来了一行人。

伞盖幢幢,威仪端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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