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2 / 2)

“哎呀,大妇居然没问我庐山。”

“你不知道庐山?”

“……我知道。”

“那你说说。”

“……”

“《山海经》说,南海之内,有山名三天子都。三天子都出一条江,叫庐江。庐江附近有座高山,三面临水,就叫庐山。山岭有七重,每一重都是高崖峭壁。加上山里的天气变化万端,风云振崖,所以是人迹罕至之地。然而在某个人兽两绝的悬崖旁,却有一间石室,里面有石床、石几、石棋盘,人们说那是神仙的住所。所以庐山,也有说是因为神仙之庐而得名。”

“啊,重九节就这样过了……”小珠看着窗外感叹。

“那座山的奇遇故事也很多。例如山北的一处峰崿,其崖穷绝,陡直如劈。曾经有个樵夫看见一个头戴荷笠的农人,立于山崖之下,足不点地,凌虚直上。到了峰顶,趺坐良久,最后和云气一起消散了。我一直怀疑那个农人可能是我师傅。”

“大妇的师傅是个仙人?”

“他是中人。介于神仙与凡人之中的人。”

“怪人?”

“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费季在庐山旅游住宿,然后呢?”

“噢,对,你别老是把话题扯远。”

“……”

“费季和同伴旅宿庐山,互相问起离家多少时日。费季说,我离家数年了。我要准备离家的时候,为了考验妻子的心志,跟她索要她的金钗作资用。她真给了我,我就把金钗放在门户上方的横木。结果出发那一天,忘记告诉她实情,那只金钗就这样留在那里。同一日夜晚,费季的妻子就作了一个梦。她梦见费季对她说,我路上遇见盗寇,已经死了。以前跟你要的金钗,留在户楣上,可往取之。费季的妻子醒来,果然在户楣上找到金钗,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家人便替费季发丧。但是过了一年多,费季却回来了。”

难怪大妇方才神色古怪。小珠想。这故事和大妇的处境很相似。

明郎离开这么多年,传言各种各样,当然也有说人已经死了的。大妇或许是难受了,又或许是彷徨了。今天是重九佳节,要让大妇开心一点,别往伤心处钻去了。

小珠想着,皱眉说:“所以费季的妻子梦见的人不是费季?”

“有可能。这故事的灵异之处,就是费季在庐山说了这件事,当晚妻子就作了一个类似的梦,但是又和本人的情况有出入。而庐山本是以福地洞天闻名的灵山,神仙奇遇之事层出不穷。或许就是山里的某个仙灵的恶作剧。”

“还好最后人平安回来了,皆大欢喜。”

“欢喜不欢喜,可就难说了。”

“……”

“自明郎走后,我从来没有梦过他。但是我始终记得他离开的前一晚,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两个字。”

小珠默默看着惠歌。

“他对我说‘要是’。”惠歌眼神渐渐空茫:“那时候没觉得什么。结果他一走就是这么多年,那两个字才让我觉得别有深意,像一个不敢许下的心愿,一个不敢期待的承诺。每当我想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就会一直想到那个晚上,他说的这两个字。有一首古诗说,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生别离,真是比死别更折腾人。如果我是庐山的神仙,或许我也会让费季的妻子作同样的梦,这样她就不用终日担忧费季的死活,终日期盼丈夫的归来。死了一条心,断个干净利索,才能好好过生活。”

“大妇,你也知道我是个俗人,对诗文是一点都不懂。”小珠摇头晃脑,“但是我觉得大妇就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很念旧的人,才会这样煎熬。否则一般人才不把婚姻当回事呢!我一个姑母很会结婚,也很会离婚。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换过三个丈夫。现在这个虽然还没换掉,但是对象也好几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吃的是羔羊美酒,穿的是锦衣貂裘,用的是金樽银斗,骑的是好马快牛,快──活得不得了哩!”

小珠说得兴起,将“快活”两个字拉得老长。

惠歌笑一下:“阿娘也跟我说过好几回,也提过类似你姑母的例子。我想,我大概是有病吧。”

在这个善变的年代,执着是种病态。

“大妇是中人,中人不是一般人,有些毛病也是正常的吧?”

惠歌若有所悟:“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不愧是我的人,有见识。”

“……”

“从前我的师傅说,中人有许多禁忌,这些禁忌的重点就是要节制。饮食要节制,不能吃太饱,饱则气滞。情绪要节制,不能大喜大悲,多喜怒悲欢则容易走火入魔。就像礼节的约束一样,所谓‘哭踊有节’。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好像人也变了。析爨之后,我又可以喝酒吃肉,但是却没有从前心满意足的感受。方才你说你姑母过得快活,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快活了。”

我活成了另一个老花吗?惠歌想。

“那大妇别作中人了,这样就不用遵守那些禁忌了。”

不遵守那些禁忌吗?惠歌想着这个问题。

小珠知道惠歌伤感,想要使她分心,想到城中的一个传闻,便说:“对了,大妇听过吗?我昨天经过小厨,听见他们说,重九节吃莲子有很多好处,坚齿明目什么的。而且还说城里有一处地方,花木生长的时节与别处不同,现在也还有莲花盛开呢!”

“没听过。在哪里?”惠歌问。

“就在城北,好像很久以前是个寺院,后来荒废了。”

“城北的寺院?”惠歌顿了一顿,“噢,我知道了。从前的心无寺。”

当初妖僧昙影谋逆一案,喧嚣甚久,三姨娘家将该地捐出之后,改为尼寺。本来朝廷对僧尼有许多优待,免赋敛又省繇役,导致出家之人众多。但是人一多,就容易惹祸,有些人也不是诚心向佛,不在寺舍戒律自修,反而游涉村落,交通奸猾。所以二年前魏国为了整饬风俗,严格管理,寺僧不满五十者皆废之。那间尼寺也废了,改为官家馆舍,提供官员落脚住宿。可是又有缢女的传闻,所以照看的官府干力都不愿出入,便荒废了。

“缢女的传闻是什么?”小珠问。

“缢女是一种虫,长约寸许,头赤身黑,能吐丝自悬空中。听说是从前的一个美人,美人的丈夫是个大臣。国君看中美人的容色,与之私通。丈夫怀恨在心,于是弑君。后来丈夫家门破灭,美人也自经而亡,骨骸化为缢女。传言说,看见蜘蛛结网大吉,缢女吐丝大凶。”

小珠打了个哆嗦:“怪可怕的。”

“是怪可怕的。我们去看看吧。”惠歌兴起。

“啊?”小珠犹疑。

“我也多年没去过了。今日本是菊酒之辰,赏菊饮酒,不应该辜负了,我就带你去赏莲吧。”

“有大妇在,大概也没什么可怕的。”小珠点头。

“好说。”

“没有比大妇更可怕的了。”

“……”

惠歌收好书,着履下榻。出了草屋,信步走至屋侧看木兰。

这棵木兰和篱前的三丛箭竹一样,种了多年,却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既不甚高,叶子也稀落,更是许久不曾开花。惠歌曾经想要认真照顾,始终不得其法,后来又听贺梅说主屋两侧的树不要太高,会妨碍屋主的运气,也就放弃了。她心里只当这棵木兰病入膏肓,所以每次来看它,发现它还恹恹地坚持着,叶子黄黄绿绿的,总是觉得欣慰。

惠歌想,以小珠的脚程,走到城北就要晚了,还是驾车去吧。

车屋在前院。

她领着小珠走过木廊。

一旁有个小池,池后用灰白的平石垒成山。爬山虎从池畔爬上去,只爬到山腰,背着光,颜色深浓,像一片碧血。池后有棵榉木,格外壮硕郁茂,比堂屋还要高上一层楼。枝叶涌在屋瓦上,像庞然的云朵,上层金绿,下层苍翠。

惠歌走到木廊尽处,突然停下脚步。

榉木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小珠疑惑地看着,正要发问,惠歌朝她举起一只食指,示意禁声。

惠歌悄悄挪步,又听了一阵,确定说话的人是阿满和邵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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