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不尽(2 / 2)

一天就在织机的唧唧声之中过去了。

日暮。惠歌倚在牛栏前看牛。

这个时候用来骑乘拉车的牲畜大多是马和牛。马比牛贵,喜欢马的人也多于牛,说马意气骏逸,跑起来比较好看。但是比起马,她更喜欢牛。傻里傻气的样子,愚昧而温柔。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也有几分如此?她也是一个傻子?

想到这里,一阵悲哀袭来。满腔酸楚。

一个人在背后问:“还习惯吗?”

听声音知道是老花。她没有回头,怕老花看见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老花的声音令她难以克制,明明今天一整天都维持得很好。

她低低“嗯”一声。自己也听出那一声的哽咽。

“虽然不想打扰你,但是你挡住牛栏的门了。”老花又说。

惠歌还是不回头,沿着木栏往旁边横踏二步,让老花把小黄赶进去。

“五月到了,公牛和母牛也差不多要分开住了。”

老花站在惠歌身边,瞟她一眼:“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公牛和母牛在春三月会一起吃住,有孕之后要分开,避免公牛继续发情,伤害母牛和胎儿。马亦如此。惠歌懂得这道理,也懂得老花在开解她。忍不住擡头看老花。拼命撑着眼睛,咬着牙,不让蒙蒙的眼泪落下。

老花看见的就是一张凄凄的苦脸,一双汪汪的泪眼。

那眼神像在说:我能怎么办呢?我想他想得快疯了。

老花说:“慢慢来吧。”

惠歌低下头。干干的黄土上多出二三点湿黑的圆渍。

老花走开了。

隔日,织作的单调乏味又令惠歌的心思蠢蠢欲动。

织机前面是直棂窗,棂条分得很开,窗外的景致都能筛进来。惠歌坐在织机上,看看窗外的天空,手里没了动作。

飘飘的白云。悠悠的飞鸟。心里莫名一股怒意──

既然没意思,为什么要送她那些东西?

为什么要让她觉得有机会?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明白?

看她一个人一头热很有趣吗?

推敲着明璘可能的恶意,她怒火中烧。

玉人了不起?

长得好看了不起?

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自尊自大,自命清高!

祝福你以后找到一个臭女人,替别人养孩子。臭女人带着孩子移情别恋,丢下你一个人穷途潦倒,横死街头,没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

活该!报应!

以为自己是谁?以为我很稀罕?

惠歌霍地站起,一溜烟跑出织室。

织室一片寂静。

织工看看方胜。方胜看看门外,早已不见人影。

夫人有交代,元女最近精神不好,不用逼得太紧。于是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工作,她继续检查和整理成品。织机再度唧唧吟唱,夹杂着隐隐的笑语。

惠歌一径跑回自己房里。

一时找不到幞巾,便翻出一件旧衣,将明璘送给她的《论语》、《博物志》、《幽明录》等十数卷书,包括《菩萨十住经》,和那个龟形石砚,一股脑堆在衣上,前后左右包起打结。

再抱起这包东西,来到厨室。在窗前对阿芸说:“这些给你当柴烧吧。”

阿芸搁下厨刀,擦净双手,走出门来问:“这是什么?”

“废物。”

惠歌将包裹扔在墙边便走了。

阿芸打开一看,只见一卷一卷的纸缠着木轴。其余二个厨人跑出来瞧瞧。

一个问:“这是什么?”

一个答:“好像是佛经?我在寺院里看过。”

阿芸拿起石砚,左右端详。

“这又是什么?”

“死掉的乌龟?”

“怎么那么硬?”

“跟琥珀一样阿。动物死后,精魄化成的宝石。”

“这能烧吗?”

“来烧烧看?”

三人合力将那包东西擡进厨室。

夜里,惠歌在床上翻来覆去。

终于掀开被子,拿一件披帛裹在身上挡风,溜出房门。

时近夜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火光,只有天上一弯白月和几粒星子。

摸黑来到厨室。包裹不在墙边,也没和牛粪和柴薪堆在一起。

厨室里黑咕隆咚,像一口深井。

凭着印象摸到灶边,蹲下来在地上一手一手往前摸。木橱已经堆满东西,书又重,不太可能放在上面。有可能会放在灶边,顺手又方便。

忽然一阵铿铿锵锵的声响,吓得她伏在地上。惊疑未定,动也不动。

声响过后,静寂像雾一样笼回来。

心里正疑惑,声音又来了。听起来像铁铛和铜锅碰撞的声音。

眼中一道朦胧的黑影匆匆溜过,似乎是一只大老鼠。

她吁出一口气,继续摸索。

终于在墙角摸见包裹,也不知道烧掉了多少。算了,烧了就烧了吧!本来只是觉得这些破烂多少值点钱,烧了可惜才拿回来的。

忽然一阵啪搭啪搭的声音,惊得她毛骨悚然。像拙劣的谎话让人厉声拆穿──

蝘蜓的叫声。

现在连蝘蜓都能把她吓成这样。

她重重叹一口气。

从前她可是沾床就睡的人,为什么现在大半夜了还在折腾?

拍拍手上身上的土灰,抱起包裹。回房点灯检查,一个不少,才宽心睡下。

隔日午后,惠歌坐在里门旁的槐树下,看过往行人。

人们看起来都很高兴。脚步安稳踏实,一点不茫然,不迷惘。

狗看起来也很高兴。一心一意地追逐,勤勤恳恳地吠叫。

或许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绝对了。

他们不再一起学习,不代表他们就不是朋友。只是现在没有男女之间的意思,又不是永远。何况她因为对方没那种意思就断交,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呢?即使不能每天见面,偶尔还是可以吧?他是不是还在梓树下练箭呢?

她开始往城外走。

走出城门,走进田庐,看见老花的弓箭好端端地挂着。

难道小白自备弓箭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一定还到梓树下练箭了吧?如果他还去呢?

惠歌走出田庐。往山那边走两步,停下了。

转身,往水边走去。

芦苇和茭草绿得很纯净。水上有几只闲适的野鸭。

山的影子淡淡的,像天空上一层浅浅的积灰。

她仰着脸,泪水从耳际滑落。闭上眼睛,想把泪水轧尽。

别再哭了。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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