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1 / 2)

诗言志

惠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黄澄澄的铜镜里是一张黄惨惨的脸。

她哀号一声倒在榻上,脸蒙在臂弯里。

她觉得自己对仪容的忽略都要怪阿娘。贺梅是个务实的女人,重财不重色,重口腹不重装饰。家里很少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连花木都要有用处,不是可以吃,就是可以驱虫或辟邪。遇上节日除了穿上新裁的衣裙,也只是让小红梳个齐整呆板的发髻而已,其余脂粉钗钿一律不顾。

听说汉人的阿娘会用桃花和雪水给孩子洗脸。还念一种咒术,什么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春华之类的。这样从小洗到大的脸皮,又白又嫩,在晚上也能发光。

小白的脸一定就是红花白雪洗出来的。

惠歌一骨碌翻身下榻,跑进惠银房里。

惠银常和邻里女伴往来交流,对这方面的事情比她懂得多。

惠银正在床上休息。侍婢不在,可能和小红一样领饼食去了。

惠歌一屁股坐到床上,瞅瞅里边。

“阿妹,你睡着啦?”

“嗯。”

“……拜托你一件事。”

“嗯。”

“教我怎么打扮比较好看。”

轻轻一声叹息。惠银坐起来:“我觉得你这样子很好。很自然。”

“不好。不像女孩子。”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像女孩子。”

“我现在才发现我的脸又干又黯淡。这都要怪阿娘,不用红花白雪给我洗脸。”

“小心被阿娘听见,用藤条给你洗脸。”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擦了脸会发光的?”

“你想要变成蜡烛吗?”

惠银一边取笑,一边下床,从衣箱里拿出一个漆盒。坐到矮榻上,打开盒盖。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瓷瓶和木匣。惠歌凑过来。一种浓郁的近乎刺鼻的香味弥漫空中。

惠银拿起一个精巧的紫檀匣子,说:“这是十香十花膏。用藿香、丁香、麝香和……其他的香,还有桃花、李花、栀子花和……其他的花,还有鹅脂、牛髓、羊胰,浸研千遍作成的。每天夜里涂在脸上,早上洗掉,脸色会很好看,白里透红。”

惠歌看看那面膏,再看看惠银:“那你怎么只有白,没有透红呢?”

惠银沉下脸。收起匣子,盖上漆盒:“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

惠歌一把拦住漆盒,满脸堆笑:“好红呀!真的是白里透红!我现在才看出来,刚才可能是光线问题。”

惠银也笑了:“十香十花膏剩得不多,那一盒你都拿去用吧。”

再拿出两个瓷瓶,一白一青。说:“白色这一瓶是鹿角粉,用鹿角和牛乳作的。另外这一瓶是桃花粉,颜色偏黄,要和鹿角粉混和着用,颜色才会比较自然。”

其余花黄铜黛、胭脂口脂,一一分出,并说明用法。

惠歌一把抱住惠银,头窝在她肩上:“阿妹对我最好了。”

惠银挣扎:“我快没气了。”

隔天午后,惠歌拿出瓶瓶罐罐。

鹿角粉和桃花粉抹一脸,胭脂蘸满两颊,口脂涂满双唇。听说眉毛要先拔掉再画上,等她有灵感之后再画。

她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容光焕发,又白又红,很好!

只是脂粉的香味甚是刺鼻,熏得她头晕脑胀。

走出家门,走上长青街,频频有人飞来两眼。

忽然看见老花和小黄走在前方。惠歌兴冲冲奔上前去打招呼:“花花!”

老花斜眼看她──脚步一下子止住。

“怎么了?”她擡起脸,瞇着眼,明知故问。

老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你这是要去吓谁?”

“……”

惠歌止住脚步。片刻之后又追上去:“不好看吗?”

“很像一团麦粉上面放三个红枣。”

“……听起来有点好吃。”

惠歌说完,发现斜前方一个女童定在原地看着她。一会瘪起嘴巴,两行泪珠滚滚而下。牵着她的妇人看看惠歌,一把将女童抱起,一边拍着背一边说:“不哭喔,不哭喔,我们回家吃桃奴喔。”

桃子一般是秋天成熟,如果过了冬天还没熟落,在正月摘采的叫作桃奴。

桃奴,也叫桃枭,杀百鬼。

惠歌挠挠头,看向老花:“我下手太重了吗?”

老花伸出一只手掩住她的脸,才说话:“今日为什么特别化妆?”

惠歌瞪着那只手:“我想变漂亮给小白看。”

女为悦己者容吗?老花想。

“还是我应该写首诗给他?”

“写诗作什么?”

“不是说诗以言志吗?”

“你的‘志’是什么?”

“等我写好你就知道了。”

老花和小黄去田里忙活。惠歌去水边把脸洗干净,再来到梓树下。

今天的小白没什么异样。除了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看她。

除此之外,看不出那天的事情对他有什么影响。

惠歌怔怔忡忡,恍恍惚惚。想好好看小白,又不敢好好看小白。

那双澄澈的眼睛像夜里抓贼的火光,令她有一种被逮个正着的心惊胆跳。

回到家中,惠歌在房里翻来拣去。她写字的次数不多,文具也少,不是老花给的就是小白送的。

最重要的是纸。她只有几张草纸,薄而黄,还有乱糟糟的草丝。

这是要寄载她心意之物,用草纸怎么能看呢?

想来想去,灵机一动,翻出一方白绢手巾。

汉人喜欢寓情于物,送礼送的不只是东西,更是意义。有个传诵久远的贤妻故事,一个妻子临死之际送给丈夫三样东西:铜镜、粉盘、香奁。不是要丈夫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要他行身如明镜,洁如粉,誉如香。

所以手巾好,可以表示她柔软又贴心。

一枝兔毫笔。老花给的,笔尖有些歪了。一方龟形石砚。小白送的,样子是一只龟回头望着承墨的龟壳,有种笨拙的喜感。一粒松烟墨锭,来历不明。

注水。磨墨。

一边磨一边琢磨。

这个时候的诗分成两种。一种是可以入乐的,叫乐府诗。一种是无法入乐,讲究声韵对仗、辞藻典故的,叫文人诗。

惠歌不解声韵音律,对诗的印象就是五字一句,隔句的句尾同音就行。但是内容令她头痛。不能写得太含蓄,变成不知所云。也不能写得不含蓄,变成不知羞耻。

墨磨好了,笔始终插在她耳朵上。

就这样插了三天,诗终于作成了。

完成已是午后。兴冲冲跑进田庐,拿给老花看。

老花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种箪,直起腰秆,将白巾摊在手上。眼光在手巾上左右扫了两回,问:“你想对小白表达什么?”

“看不出来?”

“窃所未能。”

“我写得很明白阿。你再看一次。用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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