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近日楚矜言孜孜不倦的汤药和真气疗伤起了作用,郑玉淑清醒的程度明显有所提升,若是过去,看到楚矜言浑身是血的模样,她肯定会受不住地尖叫,甚至自我伤害。
可是这一次,她只是一下子没忍住掉了泪,就马上擦了把脸,在床边坐了下来。
那个年轻的太医连忙退了两步回避:“给娘娘请安。”
他低着头,不敢往过看。
宫里也是有很多八卦流传的,尤其是始终被封在高高的宫墙之内,给所有贵人们服务的太医院。
这位淑妃娘娘甚为传奇,偏又失了势,谈论与她有关的事时不必太谨慎小心,因此流言实在不少。
不过这个太医年纪还轻,又一向谨小慎微,即使心里对这个传说中的娘娘很是好奇,可也实在不敢失了礼数。
年老的前辈们都对淑妃如何失宠的事讳莫如深,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可能会让人掉脑袋的秘密。
可郑玉淑当然不会回应他,她刚从裴几道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虚弱的儿子,让楚矜言靠在自己怀里。
楚矜言的神智勉强清醒,突然感觉身边一片柔软和温暖。
他忍不住暂时将意识从那张混乱的纸上移出来,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母亲……”
“言儿乖哦,”女人脸上明明还挂着泪,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要怕苦,喝药才能快点康复呀。”
她看上去太正常,太接近楚矜言最初的记忆里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了。
他确实是有点迷糊,系统强制的作用下,从出生以来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脑中疯狂闪动,一时是很甜蜜美好的幼年,一时又是冰冷惨烈的过去。
楚矜言靠在郑玉淑的肩上,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女人注意到他手中的纸笔。
“病成这样,就不要用功啦,”她眨一眨眼,“娘帮你说情,明天不叫你爹检查课业。”
被烧得混乱的脑海中突然一冷。
那一片安宁美好的荷塘突然被冰凉窒息的水覆盖了,楚矜言一时间喘不过气,他又感到那种几乎以为自己忘掉的绝望和幽冷,好像无论如何拼命,都挣扎不到光明的空气里。
眼前都是血,他“有幸”看到的那些残酷的画面……突然之间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娘,”楚矜言忍着剧烈的疼痛,软着声音道,“那娘帮我写,好不好?”
“是很重要的东西哦……”
他现在唯一能真正信任的,会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地交托身家性命的人。
郑玉淑叹了口气,接过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
“好好好,娘帮你写,”她特别认真地叮嘱道,“写完要快点乖乖去睡觉。”
楚矜言:“……嗯。”
他又喘了口气,对裴几道说:“你们先出去。”
小太监有点不放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好听命,不情不愿地带着太医离开了内室。
“你说,”郑玉淑蘸了蘸笔,“要写什么?”
楚矜言笑了笑,努力思索着,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脑子里快要抓不住的东西揪出来,转化成确保自己之后哪怕是失忆也会理解的语言。
但那对正常人来说——对此刻帮助他写字的郑玉淑来说,是逻辑混乱而无法理解的胡话。
即使如此,这位母亲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认认真真地,把儿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了下来。
那天晚上,莲芜殿偏殿的灯光,一直到天明时才将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