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准确地说，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对话。他们只不过是各说各的，话语仅仅是为了输出情绪而存在。
自己是被辱骂了吗？或是说他是在贬低人类，而她也是他口中众多的愚蠢之一？
十六夜没有答案。她甚至有点不情愿思考了。直觉仿佛在说，她从最初就做错了。
那么，做错的是什么呢？这依旧是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是在……暗示我很滑稽吗？”她只能勉强说出这句话。
无惨没有应声，只是擡起了手，按在阳台门的把手上。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这道薄薄玻璃门，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推开，他却没有这么做。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猛然加剧的颤栗，仿佛渴望看着她因自己随时冲破这层屏障而诞生的崭新恐惧。
如果恐惧可以成为美味，他现在一定会说上一句“多谢款待”吧。
直到这肉眼可见的战栗变得稍微弱了些，他终于开口，说出的是十六夜一点也不想听到的答案。
“是的。”竟然是颇为果断的肯定，没有半点打算哄骗她的意思，“你所表现出来的别扭而幼稚的善良，这就已经足够滑稽了。你是认为你的善良能够改变什么、能够做到什么吗？还是你沉浸在了‘我很善良’的自我幻想之中，连现实都看不到了，认为只要付出微不足道的好，旁人就会因此爱你吗？你的行动、你的想法，都这么幼稚。在那个雨天之前，我从没想到，把我困在了时间循环之中、害得我怎么也无法抵达未来的‘锁’，居然是你这般可笑的孩子。”
“我……”她止不住地发抖，不只是愤怒还是纯粹的羞耻心在作祟，简单的话语几近艰难才得以吐露，“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确实很难理解，因为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是纯粹的工具。真可怜。”
咔哒——防风的塑胶条与金属门框剥离时发出的粘连声响，门被推开了。晚风也随之闯入，裹挟着令人厌恶的味道，如同不速之客。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还是嗅到了一点气味，如同铁锈般的些微恶臭，她似乎能够猜到这是什么味道。
答案从脑海中跳出的瞬间，足以让脊背彻底僵硬。十六夜下想要后退，可他已近在眼前。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动静，似乎也会变成他所耻笑的对象。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难道真是因为……
“虽然是个可笑的孩子，但我确实想过把你也变成鬼。因为你尽管可笑，却异常有趣。把困住我的锁变成我的所属物，这显得很讽刺。我喜欢这种讽刺。”他眯起眼，像是在打量着她，“可那个时候，你没有回答我的邀请，于是我想到了更有趣的方式。”
“我认为你所说的‘更有趣的方式’会是很变态的事情，所以请你不用和我说了。”
“不，我会告诉你的，你也会听我说完。”无惨很像是在命令她，“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速度太快了，我不喜欢，但对你来说这是好事。从此往后，你听到的每一桩失踪案、每一件寻不到着落的凶杀，都会让你想起我，而后你将想起你自以为是的好意。在你彻底承受不住的时候，你会来找我，祈求我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鬼，央求我改造你的大脑，消除你的记忆，从此往后你才能够问心无愧地活着，因为只有我能做到这种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尖锐得像是爪子，轻轻戳着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像是嘲弄。
“愚笨的月亮啊，你还想不到吗？”
他的动作几乎算得上轻柔，如同怜惜的爱抚，只有虚晃而无形的痛感钻入大脑，牵扯着神经，让人好像呕吐。
无论是视线还是嘴角的弧度，甚至连拂过他的身旁而来的凉风都带着难以形容的恶心。他的答案，也根本不让人觉得好奇。十六夜不想触碰他，后退也没有意义，除却移开目光以外，似乎再也不能做出更加像样的反抗。
可不自觉地，好像是下意识的知觉在作祟，她还是不由自主擡起眼眸，直直撞上他的视线，正如数秒钟之前
她看着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戳着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十六夜莫名觉得，这毫无意义的小动作满带着对她的怜悯与同情。
“愚笨的月亮啊，你还想不到吗？”
就连话语也带着哀戚一般。他俯下了身，轻柔的触碰变为更加轻柔的抚摸。无惨捧着她的脸庞，任由卷曲发丝落在她的鼻尖。
他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圣诞的玻璃球，如此清晰可见的情绪会像猛烈摇晃后一点一点缓慢落下的闪粉与雪花。
在彻底落下之际，他会说：
“事态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桐生十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