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用力搓搓手臂,原地蹦跳了几下。飞溅的沙砾扑打出沙啦沙啦的细小声响,一点一点拼凑成了阿八的声音。
“你也用不着勉强自己。”他劝说着,“要是感冒了,会很难受的。我们暑假再来吧。”
“没问题的!”
她飞快地挺直了身,坦荡荡般正对着迎面而来的风,试图用这份果敢驱散内心的怯懦。
立足于冰冷的海岸边,这种精神胜利法是派不上多少用场的,哆哆嗦嗦依旧,牙齿也开始打架了。十六夜拍了拍脸,也许火辣辣的刺痛感也可以视为一种热意吧。
都已经到了这一刻,就不该再畏畏缩缩了。不正是想要证明自己确实是能够做点什么——渴望得到一点成就感、渴望驱散所有的不自信,所以她才站在了这里吗?
如果毫无改变,那么此刻的自己就依旧还是第一个3月1日的自己,不会有任何变化。
最后再度深吸一口气,海水的气味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浓郁。
其实阿八说得挺对的,这味道闻起来真的很像昆布汤。
强压下浑身都渴望颤栗的冲动,十六夜迈步向前。漫上沙滩的潮水漂浮着一层浅白色的泡沫,倏地拂过脚踝。有些出乎意料,海水比此刻的风稍稍温暖一些,很像是游泳池里蓄满的池水。
应该也没那么可怕吧?她想。
再向前迈几步。潮汐轻轻冲击着小腿,存在感十足,却分外柔和。倘若继续向前,海水便能将她完全托起。她想她没有感到太多的不安,但在迈出这一步之前,她还是不确信地回头瞄了瞄。
你要好好看住我才行哦!千万要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哟!——她是想这么叮嘱阿八的。
其实也不必多说这么絮叨的话。他就站在不远处,踩着尚且干燥的一片沙地,这是满盈的潮汐也无法触碰到的位置。装着外套和毛巾的纸袋被他提在手中,她的包也被扛在了他的肩头。本就很壮硕的阿八看起来更是大了一圈,分外敦实,好像一尊地藏菩萨。
全然不必担心,他已经在注视着她了。
这下就能彻底安心啦!
不再踟蹰,索性跃入海中。水流漫过胸膛,凉意短暂地包裹住了她的呼吸。潜藏在海浪下的无形水流比想象之中更加强劲一些,必须拨开眼前的潮汐,才能向前推进。
海浪会不会把自己卷走,或是冲走她的平衡呢?或者生长在浅海的水草会偷偷摸摸缠住她的手腕脚踝,迫使她停在原处,彻底被水淹没?
另一个可能是,游着游着发现毒水母近在眼前,还来不及逃走就被乘着浪潮而来的水母蜇了,身体肿成两倍大。
这么一想,海里简直充满了危险,更别提看不见的洋流了。要是就此被卷走,保不齐会顺势漂浮到太平洋的正中央呢。
造访太平洋中心,听起来很酷,但要是真落于实际,那可不行。
关于在海里游泳的技巧,当时鲨鱼前辈是怎么说的来着?有些想不起来了。
有时她甚至莫名觉得,与松冈凛之间的回忆似乎也没有那么清晰了。
原本不应该相识的、只是因为不同的选择而与她拥有了羁绊的人与回忆,伴随着重来的循环一点点褪色。十六夜不常回想过去,可当她回忆时,总会觉得一切似乎都裹挟着莫名的不真实感,像是在窥探他人的梦境,或是旁观一场电影,而非是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明明痛楚是真的,失落是真的,沮丧也无比鲜明。为什么在回想之时,所有真实的都反倒显得很虚假了呢?
摊开双臂,任由潮汐推动着身躯。她似乎翻滚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一度卷入了洋流的中心,回过神时,已经感觉到自己漂浮在了水上,动荡的,却也轻悠悠的。
在这用以喘息的十六天结束之后,接下去该怎么做呢?
尽管自信满满地将神明创世的理论放在自己身上,认为循环了六次之后答案自会出现,但这也不过是乐观的猜想罢了。
说不定真希可以找到答案,然而这样的想法同样是乐观的推测,毫无根据,称之为纯粹的幻想也无妨。
就好像此刻漂浮在海面上,只由柔弱的水承托,漂浮不定,在此之上的稳定难以想象,因为大地早已远去,根本不在触手可及的……
……咦?
后知后觉的,她这才感觉身体好像有些沉重。
轻悠悠的动荡感消失无踪,她正仰面躺在沙滩上。潮汐推着她来到了此处,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她重新卷入水中。
如果她是一头鲸鱼的话,现在的状态就是“搁浅”没错了。
但她不是鲸鱼。
她想起来了。
鲨鱼前辈那时说的是,洋流永远会将她推向安全的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