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向她予以一笑，很像是在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楼梯上，听到她说起事务所官网时露出的笑意。十六夜想，她给出的回答应当是“好”，或者是点一点头，可无论是话语还是行动，好像都无法在此刻实现。
僵硬的沉默约摸又弥漫了几秒钟，气氛倏地变得很像是上午刚开店的时候了。但这次是十六夜打破了这般氛围。
“安室先生，我们去看东京塔吧。”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明明是为了脱离沉寂而说出的话语，似乎带来了崭新的僵硬，只能听到安室透收起钥匙时的微弱声响。他的双手藏进了外套口袋中，笑意依然如旧。
沉默着，沉默着，他说：“这样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
“我是说，我作为年长者所给予你的情感，对你而言实际上并不公平。”
“诶？”十六夜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倏地扭转了话题。十六夜依然不知道他本想说的是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被视作是小孩，但你与我确实相差了些年龄。‘年长者’这重身份本身就夹杂着一点权威感，我帮助过你、我指导着你，我们一起度过了危机。我们就像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你会注视着我的背影，会踩着我的足迹往前走，也许——我是说也许，你所感知到的情绪，并不是真正的……”
他垂下眼眸，话语也停滞了一下。
“我绝不是在质疑你的这份感情，也不想把你当成小孩。我只是不希望你将仰慕或者依赖误认为是爱意。抱歉，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东京塔的事情。我希望你也可以再思考一下，你想要的究竟是看到东京塔，还是与我一起去看东京塔。”
最后的疑问是一个简单的选择。十六夜觉得自己应当是知道答案的，可却说不出口，仿佛她从来就不知道这问题的回答是什么。回过神来，安室透已向她挥手道别，对她说“再见”。
再见……真的还能再见吗？
在3月16日的此刻，她想她至少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脑混混沌沌的，十六夜还是顺利回到了合租公寓，和阿八一起把剩下的行李整理好。退租手续下午已经全部处理好了，理完行李便可直接去往车站。
阻拦了他们两次的站务员在看到通行书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她没仔细去看。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电车上，车窗玻璃外依旧是亮起灯的东京塔，阿八正盯着她，一言不发的。
仔细想想，这一路上他好像看了自己好多次。
十六夜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嫌弃似的努了努嘴，嘀咕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桐生八收回目光，很突然的换了个话题，“我们回家吧。”
“我们不是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吗？”
“我是说，一起回九州老家。你的春假已经开始了，对吗？机票钱我会帮你付的，学校那边让妈帮忙沟通一下就好。十六，我们回家吧。”
“……好。”
最早能够抵达九州的航班将于凌晨两点钟起飞，真是不折不扣的红眼航班，不过还是幸运地赶在售票时间截止之前买到了机票。于是换乘快线列车，向市郊的机场疾驰而去。
不经停的列车线疾驰在田野之间，无比平稳，只能听到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声，平滑而细腻，听得直叫人犯困。她靠在阿八的肩上，脑袋一点一点滑了下去，最后全然是躺在了阿八的大腿上。
“哥。”她忽然唤他，“你觉得我失败吗？”
桐生八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耳边：“为什么说这种话？十六，你不失败。”
“因为……因为，这一次我也没能成功。”
“你是说时间循环的事情吗？”
“嗯。”
十六夜点了点头，耳旁的发丝摩挲出难听的声响，让她想要闭上眼，仿佛失去视觉的同时噪音也会一并远去，可这分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过了十二点，我的时间会回到3月1日……我想和你回家，但我回不了家了。”她喃喃着，“你也会忘记发生在米花町的事情，忘记我们在一起待过的这段时间……虽然这几天过得也没多顺利就是了。”
“但你不会忘记，不是吗？”
他抚摸着她的耳廓，粗糙的指尖也如此温暖。
小时候玩得疯了，坐在缘廊上歇息时，阿八也会像这样轻轻地摸摸她，有时还会说点抱怨话，譬如像是嫌她玩的时候一点也不乐意同他分享之类的。
但阿八今天没有抱怨，他只说，她记住这一切就足够了。
“这是你的人生，所以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他摊开怀里的手帕，铺在她的脸上，“你并不失败。”
“嗯，我会记住的……但你为什么要用手帕盖住我的脸？”
“因为你的眼泪掉到我裤子上了。”
十六夜猛呼出一口气，脸上的手帕乘着这阵气息飘到空中，又被她拿在了手里。
“可你的手帕是白色的——白的耶！”她大声控诉，话语中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样显得好像我嗝屁了一样，多怪啊！”
“……对不起。”
“哼！先原谅你了！”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硬是把手帕塞回给了桐生八，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巾，波洛的字样映入眼中。
还有她用圆珠笔写下的，那一串被她辩解为幸运数字的彩票号码。
在这荒诞的十六天中，倘若说她能够得到些什么的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十六夜将纸巾紧紧捏在手中，无序的这一连串数字盘旋在大脑里，她决不会忘记。
最后，至少要把这最有价值的情报记下。
列车驶入山间隧道，全然的漆黑似乎要将车厢吞噬。困倦感悄然袭来，她想，滚轮马上就要转动到尽头了吧。
在这片漆黑之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