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杀阵
“你将阿树怎么了?”阿树失踪了三日,兰言诗无法确定,他是出府去给自己报信了,还是落在程迦手中。
“娉婷觉得我杀了他?”
程迦正拿着玉匙,握着螺钿漆碗,搅动着金杏粥,为它降温,小案上还放着一碟端木煎,皆是她爱吃的精致甜食。
他手指太过好看,就连喂饭这样世俗尘事,做起来也风雅翩翩。
“你若杀了他,我定不会原谅你。”她威胁着他。
“我若放过他,你会原谅我吗?”比起兰言诗的局促不安,程迦平静如水,他舀起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兰言诗错过头,不肯吃他喂的东西,尽管她已是饥肠辘辘。
“娉婷,你心里清楚得很。”
“敢拿阿树威胁我,是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一次又一次护住那些人的命。”
他的话不假,她正是知道他对自己的执念,才会这样说。
否则以他的手段,谁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兰亭昭,死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你把这种人当宝,真是让我伤心。”
“怜可恶之人,憎应爱之人,怎可如此。”
兰言诗:“我们今生已无可能。”
“当然有可能。”程迦:“人定胜天,天不许,我许。”
他知道她厌恶自己,于是将粥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自己先行离开。
“吃完这碗粥,我放过阿树。”
他们二人才因为阿树发生过争执,阿树就回到了姚庄,回到烟笼院,一进门就看到了世子站在廊下等他。
阿树走上前,径直跪在他面前,“阿树错了,请世子处罚。”
程迦俯视着他,眼眸冰凉,狠狠甩了一巴掌,打得阿树脸颊立刻浮现出了一道掌印,嘴角流出了一抹血迹。
“白养你一场。”
阿树:“只要世子还需要阿树,阿树就会跟在世子身边。”
程迦:“若不是娉婷喜欢你,你早就没命了。”
“世子与公主眷顾阿树,阿树感激不尽,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兰言诗听见窗外的动静,打开窗,远远地看见他跪在程迦面前,看见阿树,立刻从房中跑了过来,蹲下身将他拢在怀里,先检查了一遍他有没有受伤,确定他没事后,防备地看着程迦。看他的眼神,再无一丝信任。
“我想阿释不久后就会来此处了,娉婷。”程迦笑容沉沉,叫人不寒而栗,“你终于能开心了。”
“你要做什么?”他的话令她抓狂。
程迦不再回答,转身而去。
国丧之后,新皇为了安定民心,稳定局势,颁布诏书,今年牡丹花宴依旧,国当如牡丹,花开百色,繁荣兴盛,不必忌讳。
原本行事低调的姚庄忽然举办牡丹花宴,姚城城主广邀天下贵客入府观花。
他派人每日在琼林阁二楼廊檐下,扔下十个金色牡丹花球,得者即拥有了入场资格,无论身份高低贵贱。
洛阳人爱牡丹痴狂,更别提是千金难买、稀世罕见的品类,只是三更,琼林阁下就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只是到了最后,这些花球,依然落入了权贵手中。
姚城城主得闻此消息后,再掷一百堇色花球,不可转让,一旦转让不得入内。
到了夜宴这天傍晚。
宾客鱼贯而入,为了让人专心观花,摒弃贵贱高低,皆赠恶鬼傩面一副,人人皆戴恶鬼面具。
一蓝衣公子戴着煞鬼面具,提着金色花球站在姚庄门口。
即便如此,丑陋凶煞的傩面也压不住他那通身的气韵,一双琥珀眼眸,瑰丽流光,他一动,珺璟如烨,月华风流。
在他腰封之下,乃是柄柄薄如蝉翼的袖刀,那是他最趁手的杀人武器。
他将花球交给了门口的管家后,被迎进府中。
刚进府就被女客缠住,邀他今夜夜宴同游。
女客身穿华府,首饰金玉琳琅,一瞧就是权贵人家。她以衣识人,最后终于有人能入她眼。
可惜所选之人并非怜香惜玉之人,蓝衣公子淡淡扫了她一眼,送出一字:滚。
粗鲁失礼又狂妄。
他说罢,便绕过了发愣的女客,往前走去。
被捧人百般奉承的女客刚准备大发脾气,就被府中的侍卫拦下,请了出去。
流光夜宴,流觞曲水,名贵的酒盛在漆盏中顺着流水在牡丹花间穿梭。
酒乃秋露白,花乃白雪塔,乌杯墨盆,黑白相称,诡异庄重又凄美。
每个嘉宾必须饮酒一杯,方可再入下一院落。
蓝衣公子随手拿起了一杯漆盏,他的手指拂过的酒面,然后一饮而尽。
侍从恭顺地接过空盏,引他继续向前。
下一院子中,廊下的灯笼都被摘掉了,墨色的牡丹与黑暗互相交融,以夜明珠盛放在花蕊之中,点亮其花,再以箫声领路,引宾客往前行。
这牡丹宴席比昔日流光阁的美人遍地、欲望横流的牡丹花宴更加纯粹风雅。
尽管嘉宾身份有高低,皆啧啧称叹。
在乐声与酒、花香的催眠下,众人只觉得飘飘欲仙,神魂离体,快乐升天。
进入下个院子前,侍从赠给每人一把折扇。
折扇扇骨上坠着一个红玉蝉,出自制扇大师王玉蝉之手,虽不知这姚城城主是谁,但出手也太阔绰了。
无一不大开折扇,窥探扇中画像,画各有异同,各种牡丹,无一重复,但皆熏了香,纸扇轻摇,香风阵阵。
蓝衣公子在饮酒时,就觉察到了异常,方才喝酒时就顺势服下了清心丸,因此他进入下一个院子时,还是清醒的。
也是唯一的清醒之人。
第三个院子中,铺满了红色的牡丹,朱砂红如湖如瀑,由北往南铺,在最北处,亭中,站着一对璧人,女子翩若神女,流风之姿,男子轩然霞举,华茂春松,虽看不清面容,远远瞧着也觉得美不胜收,神仙眷侣,般般入画。
两人一袭红衣,犹如新婚夫妻,最先瞧见的,就是她那如海霞烘日的脸庞,唇上的胭脂由十三种红色牡丹炼成,其中不乏大火珠、赤朱衣、梅州红、春江漂锦、娇红楼台等稀珍的品类,头上戴着的,是和她曾在宫宴上戴的类似的花冠,只是比那时更盛。她自从那日殿上差点被发疯的沈复斩杀以后,就不再打扮的这般高调和艳美,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首饰,都是程迦觉得美,亲自给她挑选的。
沈复寿辰时,他随父亲最后入殿,眼角的余光早就看见她了,觉得她美得不像话,别的女人戴花冠,就是俗不可耐,她戴就是美若天仙,虽是群芳满头,却硬生生地被她一双冷情眸压了下去。他那时不想任何人发现端倪,连偷看也不曾,如今终于能大大方方地看她,他那眼眸里的喜欢,独断又深情。他自己也是一身红衣,冠是血玉牡丹冠,玄色腰带,腰佩长剑与玉笛。
哪里还有往昔的性如白玉,列松如翠的模样,眼下是面若九春,神似入魔,亦张亦狂。
这是他第一次佩笛子,就连程释也不知他会吹笛一事。
二人隔着牡丹花海,一眼就发现了戴着厉鬼面具的程释。
“他戴着面具,你还能一眼认出他。”
能认出他,却认不出自己。
程迦面色沉沉,并不开心。
程释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气韵清冷,身上的蓝衣,就像湖泊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