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心
兰言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惊醒了,醒了以后匆匆洗漱完就直冲兰拷的住所。
睡到半夜,梦见沈宓与一男子寻欢作乐,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招摇得很!背对着自己的男子一转头,吓得她一声尖叫醒了过来,是她哥哥!差点忘了,沈宓是个好男色的。她不能让哥哥被祸害了。
风风火火地赶去了,一问,听婢女答,兰侍郎与他的“护卫”各住一间房,才松了口气。
放松了神经才觉得自己荒唐,这都哪跟哪啊。
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叫住:“娉婷。”
“哥哥!”她瞬时回首。
“这王府可比我们一路来的行馆、客栈都要好,怎么连熟睡都不能?”
“你还说我呢,哥哥你不也是醒着呢。”她细扫了他一眼,哥哥已经梳洗干净了,一袭鸦青长衫,发束竹簪,一切从简,干净利索,不同于她的疲乏,他连双目都炯炯有神。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父亲。见他这般,兰言诗原本忧心忡忡的心情被安抚了。
“我昨夜宴席上已经同煜王说好了,今日要盘查西州各类税款,尤其盐税。”
“他肯?”连西州刺史都放倒了,怎么可能让兄长看税册。
“嗯。”兰拷点头:“煜王光明磊落,自是不怕,他仅要求我每日将汇总的笔记给他过目罢了。”
兰言诗眉头微蹙:“西州非他封地,就算是查清税赋问题,追责也被他轻轻拂去。”
拿煜王,得从其他地方开始查。
兰拷见她头顶立着一缕碎发,原想伸手替她抚平,但他忽忆某事,于是克制住了:“人口、屯兵、军火、失踪的官员,我会一样一样查。”
黑纸白字,真凭实据,让煜王无可辩驳。
“哥哥,你等我洗漱一番,我同你一道去。”
“好。”兰拷点头,“你在我身边待着,我才能安心查案。”
“对了,娉婷,你昨夜是否看出,王妃并非煜王原配?”
“哥哥怎知?”
兰拷定定看着她,表面无波澜,却腹诽道:怎么娉婷与太子都瞧出端倪,就他瞧不出来,难道他是三人之中最为愚钝的?
“我不知。”兰拷笑眯眯地答:“诓你诓出来的。”
她眨了眨眼,似鹿般无邪,心里却已经想了好几个来回了,难道是沈宓告诉他的?可是沈宓怎会认识天青月?她昨晚入睡前就已想好,得告诉哥哥一些内情,西州危机四伏,还是给哥哥透个底较好。除了程家谋逆这件事。
“这个说来话长,稍后我同哥哥细细说。”
兰拷看着眼前,眉眼如画,越长越开的妹妹,心里颇为惆怅,从前娉婷就像一幅山水画,一望便知她所想,现在这“画”活了,他得绕过曲折山径,才能瞧见水中所映了。
二人离开前嘱咐随行的侍从,那位“护卫”醒了,便去州府寻他们。
沈宓睡到接近晌午才姗姗来迟。
他一进州府,便赶上一场堂审。
本欲邀小姑姑吃炙羊肉的心情也全无,他听了一会儿,便弄清楚了——原是伊州的柴夫为了多挣一钱的差价,摸黑赶路,快到西州时,夜色太深,为省灯油钱,撞倒了一个年迈的菜贩老妪,那老妪后来没救回来。
杀人偿命,柴夫被判了个凌迟处死。
他撞见的,是三审判决。
此时此刻,兰家兄妹正坐在左侧旁听,兰拷听罢,于心不忍,但被长史一口否决,“兰大人,您饱读诗书,当公正断绝,这可是杀人偿命啊!”
这话实在咄咄逼人,兰拷从容不迫地答:“杀人,偿命。但依据律法,唯有罪大恶极、叛国通敌者才会判凌迟之刑。为讨生计,出此意外,怎算罪大恶极之辈?还是长史以为,百姓多走三十里路,为多赚一钱,养家糊口,是罪大恶极之行?”
沈宓一言不发,将一切尽收眼底,回想起方才进州府门口时,跪在门口求情的妇人和三个孩子,妇人面黄肌瘦,女孩瘦小枯干,不停地对着门口的磕头,请求大人宽恕,给她夫君一个全尸。
为了多赚一钱差价,搭上了两条性命。
这对养尊处优的沈宓来说,就如有人生生地拿锤子对着他的脑子钊开了一道裂隙。
悲戚之情瞬间将他包围,他擡眸时,无意间与兰言诗对视一眼,她已看到了他心中悲悯。
“长史,你心中那把度量尺,掌握着不仅是西州的律法制度,还有万千百姓的性命,可千万不能歪了。”兰言诗本来就长着一张难以接近,高高在上的脸蛋,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
若非知道她的身份,其他女人这么同自己说话,他定会好好刁难一番,但面对身份尊贵的兰言诗,只好作罢,最后改为秋后问斩。
一事毕,兰拷马不停蹄:“长史请,关于西州,我还有许多问题请教你。”
等两人离开,兰言诗主动开口问沈宓:“怎么?吓傻了?”
沈宓摇了摇头。
“我让蜜心在后厨备好了午膳,走,吃完再说。”
他没胃口,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我出去走走。别跟着。”
兰言诗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不跟着,是不可能的。
自从离了洛阳,她就命夙隐十二个时辰盯死了沈宓。
他可是她解局的重要角色。
沈宓出了州府,看见了那柴夫的妻子与三个孩子,于心不忍,路过时她们时,故意将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丢到她们身旁,那荷包是金线绣的,里面还有碎银几两,因为他心中有愧。
身为一国储君,他不配。
然而让他更惭愧的是,其中一个稚童追上了他,“叔叔,你的荷包掉了。”
他不知所措地接过,眼见着那孩子立刻就要走,他喊住她,从荷包中掏出了一粒碎银,“多谢你将我的东西还给我,这里面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这是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