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每每看到鲜血,撞入她脑海中的,是程释从仙人台跳下,摔在地上,脑浆迸裂,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太害怕这一幕重演,哪怕那人是沈梦,也不想亲眼看见任何人鲜血淋漓地死在自己面前。
等医师赶到,仆从们试图将沈梦从兰言诗怀里抱出来,但兰言诗紧紧按压着沈梦伤口的胳膊已经僵直了,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的手生生掰开。
兰言诗呆愣愣地看到沈梦被搬到了一旁干净的坐榻上,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着,这间府中的婢女伺候沈梦,见惯了惊世骇俗的场面,这伤放在旁人身上,她们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怕就怕,陛下追究她们照看不周,叫她们全员陪葬!
真的假的,抽泣声连连,现场一片混乱。医师被她们组成的人墙挡住了光,脾性温良的老人难得发了火,狠狠一跺脚,“都给老夫滚出去,你们公主原本没死,耽误了救治时辰,却要被你们这群晦气的奴婢活活哭死了!”
月奴闻言立刻发令,让所有的人婢女退出房里。她看向兰言诗的时候,很是为难,兰言诗知道她的意思,也没让她难做,主动起身,出了房间。
两人挪到门口外,月奴便立刻向兰言诗跪下,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公主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公主,我家主子恐怕就没了……”
兰言诗将她扶起,她看着月奴的面纱之下的伤痕处,道:“我以为你是恨她的。”
月奴抚摸着面纱,在那之下嘴角旁,是丑陋不堪的伤疤,“这不是主子做的,是来她府上的客人干的,后来主子为了给我出气,狠狠打了那贵客一顿……”
月奴喟叹不已,“我家主子,对我们这些贴身的婢女,还是很照拂的,她对驸马狠心,对自己更狠。”
兰言诗想起了前世被丢进欲花湖喂鱼的程释,没吱声。
即便前世欲花湖那夜她喝醉了,神志不清,但也记得湖中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尸横遍野的鲳鱼,他暗蓝色的衣衫下,被撕咬折磨的身体……
或许因为沈梦对于爱情的执迷不悟,造成了偏执的性格,让太多无辜的人误受其累。
陆忝的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假如沈梦早早和陆忝和离,两人怎会落得一死一伤的下场。
想到此处,她对月奴说:“我先回去了,你家主子好转了,来兰府告知我一声。”
“我送公主出府。”
“不必了,你守着你家公主吧。”
就在兰言诗往外走的时候,一辆马车徐徐驶离,假如兰言诗看见,那么必会认出,当初她去买流光阁的那日清晨,被李却邪纠缠时,也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经过。
马车里传来了一道低哑的声音:“世子,打听清楚了,红袖公主欲割腕自戕,被……”本该报上那人的姓名,但说到此处,那声音却停顿了,继续往下说时,已经跳过了此节:“被救下了,虽情势危急,但命是保下了。”
“红袖今日叫她前来是为何事?”
车厢里暗黑无光,车帘将光线安全隔绝,只能瞧见问话这人的衣袍一角,是上好的紫堇绸缎,上面印着蝠翼暗纹,一把君子剑无声地躺在手边,织金红绸地毯上,一盏香炉高烧,如梦如烟,在昏暗的车厢中它向上漂浮,好似庄生梦蝶般。
今日他们前来,本想就陆忝之事慰问红袖,现如今这番景况,便不必再进府中了。
其实陆忝本不必死,当初红袖以为陆驸马与表妹私通,两人才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他手中已经握有消息,只是误会一场,陆驸马的表妹私下另有情郎,原本要把这消息告知红袖,但他近来诸事繁忙,无暇顾及,没想到短短几日,为时已晚。
可惜了,若帮两人解开心结,定会拉拢红袖。
“红袖公主听闻……的婚事,要将自己的嫁妆全权赠给她……”
回答的人,说至最末,声音越来越小,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那问话的人没再提问,他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走吧。”
“是。”
马车到了街道拐角,府中疾步走出了一个黄衣少女,她的上衫与裙摆沾满了血渍,但受伤的并不像她,因为她手脚利落的攀上了马车。
艳阳打在她的脸上,照着她严肃的额与眉,别有一番风情。
有人放下了车帘,那只搭着车帘的左手,上有狰狞的疤痕。
“莫烟,你说,为何有人分明不是医师,却总奔波于救人性命的路上呢?”
远处的兰言诗,好像听到了他的话音般,回头张望,然而车巷拐角,只有一只灰色的鸟雀展翅掠过。
兰言诗回府后,直接去了见山院。
沈瑶没等来程释出手的消息,愁眉莫展,看见女儿急匆匆寻来,她今日一袭茜红衫子郁金裙①,秋黄色的裙摆上沾满了血迹,看着让人提心吊胆。
等兰言诗走到跟前,尚未开口,就被沈瑶一把拽住手腕,“你这是怎么了?哪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兰言诗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红袖无缘故找你做什么?”沈瑶一脸不悦,很明显,女儿身上的血迹,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兰言诗斟酌了一下,先将沈梦自戕的消息告诉了沈瑶,沈瑶听罢,愣了愣,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女儿,珠辉玉丽的脸庞,刹那间黯然神伤。她因幕僚李蒟被剜膝盖骨一事,与她绝交多年,她听说了陆忝暴毙之事,原本想去看看沈梦,但走到门口,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心里的坎儿,今日忽然听说,她自戕一事,沈瑶的心中,莫名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