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尤物(下)
“阿释,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墨绿长袍,袍上画着洒金荷叶,手中握着一把纸伞,简单的装束,却难掩通身贵气,风华绝代,此人就是程迦。
他方才把门口有人偷听的消息说了以后,朱宇便追了出去,他本来没放在心上,可令他意外的是,程释也”追了出去。
朱宇是北庭节度使周雍的侍卫,自幼带在身边养大,武功高深阴毒,朱宇的嗅觉灵敏远朝常人,他曾告诉过程迦,天底下,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所以他寻人,不会找错人,更不会杀错人。
他同朱宇做过一个游戏,用布蒙着他的眼睛,让他闻过一个人的味道,后来将那人的衣衫换给旁人,又将他安排在气味杂陈的集市中,附近皆是刺激的鱼腥味,但是朱宇踏进集市的瞬间,回头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仿佛在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了人藏在何处,程迦喝完一盏茶,朱宇便带着人回来了。
他对程迦说,人早就找到了,为了让程迦安心享受完一盏茶,才故意等着。
程迦不明白,朱宇出手,万无一失,为何阿释还要跟出去。
那不过是一个偷听的婢子罢了。
想起那道冲出去的背影,程迦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能让阿释追出去的女子……他在屋里坐立不安,与父亲的宾客寒暄了几句,便也追了出去。
他一走,屋里的人都在说:“一个小婢女,需要这三人出动?莫不成天仙下凡了不成哈哈哈……”
程迦忽略了这打趣嘲笑的声音。
他们留下了许多痕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他寻起来不难。
让他惊讶的是,他们两人最后竟然在重樱的房间打了起来。
阿释赶走了朱宇。
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重樱的屋里,但是他能肯定,方才偷听那人,不是重樱。
是谁。
“阿释,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迦又问了一遍。
程释对他笑了笑,“兄长,宇公子找错了人,我提醒他罢了。”
程迦眼露深意的望了一眼屋内,他们看见了一道人影晃过,屋内点着的烛火,将她窈窕的身影倒映。
程迦正欲推门入内,一探真相,谁知程释却挡在他身前。
“兄长,牡丹花宴要开始了,你与我同去吧?”
程迦皱眉,这代表着他的不悦,程释百般阻挠,更加令他疑窦丛生。
“阿释,你先去,我去见见她。”
“兄长,急什么,重樱姑娘今夜也要去牡丹花宴的……”程释坏笑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熟悉程迦的人都知道,他兄长在流光阁有一位红颜知己,就是这位重樱姑娘。
“兄长,我们再不会回去,叔父们可要向父亲抱怨我们招待不周了。”
程迦望了眼屋里的那道人影,纵使心有不甘,在程释炯炯目光之下,最后选择了离开。
门口没了动静。
兰言诗终于换好了衣衫。
她眼下身上这套衣衫华丽之极,金色流光的大袖薄衫,配正红色的诃子裙,裙上绣着白梅花,绣娘手工精妙,让人仿佛感受到了暗香浮动之美感,她拆了发髻上的骨瓷簪子,从发饰盒子里挑了几只金簪玉梳戴上,最后将那个宝石做的面帘,为了伪装成旁人,她取了胭脂抹在了眼睑和嘴唇处,以此遮掩自己苍白的脸色。
换好衣裳,准备趁机溜出这流光阁,脱身离去。
谁知,刚溜出房门没几步,走到靠近楼梯的位置,撞见了一群女子,那些女子的装扮与她一样华丽美艳,各个别出心裁。
她们要往上走,她想往下处去。
可队伍最后跟着龟奴,于是她只能调转身,插进了这队伍之中。
路过三层时,兰言诗强装镇定,她昂首挺背,与那些女子无异,然后她们到达了四层。
到了四层,她们沿着灯火一直走,直到看见一尊散花天女的佛像。
那天女的佛手处有水流过,水落到玉石铺就的地面,往前蔓延,直至流到围绕着水池摆着三十张桌案前,忽然消失了。
兰言诗低头细看,发展在桌子前的地面上被凿出了暗口,那水流才会流到此处就戛然而止。
这时那位三娘出现了,兰言诗站在队伍的最后头,她前面的女子比她要高出些许,将将好把她遮住。
“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宴会就开始了,我希望你们牢记平日学习的规矩,不该说话时闭好嘴,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把它忘掉,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女子齐齐答道:“是。”
兰言诗擡头,看见三娘的手中举着的,是一根断指,想也不用想,就是方才在三层被砍了手的那婢女的。
“好了,去抱好你们的牡丹,希望今夜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
那些女子答完后,便朝佛像后侧走去,兰言诗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在佛像的后面摆着一排花架,架上放着三排盆花,都是牡丹。
洛阳人痴爱牡丹,每逢花季,便有大大小小无数种牡丹花宴,寻常百姓家赏的种的,是最常见的姚黄魏紫,她见花众多,能认出这些都是些珍贵的品类。
花盆也各不相同,为了搭配牡丹的,精心挑选的。
紫红牡丹配白盆,白牡丹配绿盆,赤色牡丹则配墨盆,至于玉瓶或者瓷瓶,又是有讲究的。
每个盆子旁边,都放着一块刻有名字的木板,每盆花都分好了端花的人,兰言诗四处寻找属于“重樱”的那盆花,但是没有找到,她们都很快地抱走了属于自己的那盆,留给她的,只剩一盆开得一般的白色雪塔了。
那雪塔比起别人手里的捧着的,显得瘦小可怜。
兰言诗感叹世上因果循环,她抢走了打晕了重樱,抢走了她的身份,旁人便抢走她的花。
这瘦小的雪塔,放在一众国色天香之中,有人愿意买吗?
她不禁想起偷听到的秘密,那位姓周的人说要争夺最盛的牡丹,假如送给程释,他收下就代表同意杀了兰坯。
她扫过了这群牡丹,一眼就辨出了最拔尖儿的,有三株,朱砂映日,玛瑙盘,骊珠,她也想知道,程释是否会收下那盆“诚意满满”的牡丹。
兰言诗以为,她们只需把牡丹搬到前头,让人能看到的地方,然后站在一旁伺候便是,可她想错了。
那些女子,抱着牡丹,脱了绣鞋与罗袜,走到了佛像前坐下,任凭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裙,姿势摆得妖娆多姿,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卖花还是看人。
她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呆着。
她们坐的很近,人挤着人,花挨着花,像一簇簇花团。
这样很好,无人会留意到她。
兰言诗在踏入这层楼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如今坐在酒上,她终于知道那酒香是从而来的了。
原来那流经散花天女的手掌中的水流,不是水流,是酒。
源源不断的酒,铺满了整个房间,好生荒唐。
这时,不远处,楼梯口的位置,传来了脚步声与交谈声。
那些人,来了。
他们谈笑风声,一一落座,让兰言诗心跳加快的人,一个是程释,另一个,是程迦。
程迦。
她记得在武安门门口,与他的遥遥相望,记得他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