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
郑家峪是西北边境一座荒僻小城,驿道平日少有人经,便也没什么人打理,显出些鸟不拉屎的寥落。
远远看去,仅一辆马车、几匹快马在驿道上遥遥驰来。
车夫坐在车辕,嘴里毫不停歇地说着:“平时这地方的确没什么人,但今日恰逢每月一次的大集,十里八乡的人都要来咱这将军祠赶集,可热闹了!贵人您看,这边下了驿道就是。”
马车拐过一个弯,他擡手一指,果然,驿道东边不远处一派热闹景象,人挤着人,围着处戏台,戏台旁还有座低矮建筑,看不清正门牌匾,只能看见游人如织,几乎将门槛踏平。
车夫停下马车,赔着笑,将庙会夸得舌灿莲花,心里唯恐这几位贵人瞧不上眼。他小贾也是走过十里八乡,去过朔方的有见识的车夫!朔方的将军祠那叫一个大,门口的庙会也气派得很,相比而言,郑家峪这将军祠统共三间平房,相形见绌。
车中一男一女带着三个孩子,虽衣饰都普通,但气度不凡。加上随行的几匹好马,身高体健,皮毛鲜亮,跑了好长一段路仍是不紧不慢,简直像在遛弯。他在朔方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军马。
车夫只得越发卖力地夸赞这庙会上卖的玩具小吃,希望贵人们不要大失所望,他也好多拿些赏钱。
闻岱抱着闻昭先下车,回身伸出一只手,去接车里的舒宜。几人都站定后,他自怀里掏出些散碎铜钱递给车夫:“你找处地方歇息罢,我们自逛逛,待到散集时自来找你。”
车夫捧着赏钱欢天喜地走了,闻晗扯扯舒宜的袖子:“阿娘,将军祠是甚么祠?”
舒宜神秘一笑:“你们等会看就知道了。”
见阿娘不答,闻晗又去烦闻曜,闻曜已经抽条出俊逸身形,很有哥哥模样地牵着他向前走。
“哥哥,将军祠到底是甚么祠呀?供的哪位将军?”
闻晗的问话被路人听见,纷纷笑开来。
“小郎君是外地人吧?还能是哪位将军,当然是本朝卫国公闻大将军,当年到西北征突厥,我们到如今还感念他的恩德,因此立了生祠呢!”
“正是,小郎君怎得连闻望峦闻将军都不知道?若是没他,咱这片如今还在突厥奴子手里呢!”
闻晗惊讶地看一眼阿耶,又去看大哥。大哥比他沉稳得多了,一点也没被这个消息震惊,八风不动地拉着他往前走。
闻昭年纪还小,茫茫然被闻岱抱着,听得半懂不懂。
刚随着人流进了祠门,舒宜就被面前的塑像镇住了。
塑得……颇为粗放。模糊能看出是个人形,身形却比寻常人大了一倍有余,浑似个膀大腰圆的怒目金刚。脸上是匠人浓墨重彩精心塑出的凶猛表情,横眉立目,豹头环眼,可惜技艺不济,只塑出两道铜铃般的眼睛,一对夜叉似的眉毛。
怎么说呢,能止小儿夜啼。
她看一眼身旁的闻岱,又看一眼塑像,忍不住笑起来。
闻岱知道她笑什么,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手上还不忘护住女儿:“阿玉不看,别怕。”
闻昭却没那么胆小,反而扒开闻岱的手要看。闻曜也怕她被吓着,凑近了低声说:“不怕,这是阿耶。”
闻昭简直震惊,忍不住伸手摸摸阿耶的脸,又看看堂上威风凛凛的塑像,好半晌,才奶声奶气说了一句:“不对,阿耶才没这么凶。”
闻晗虽也难以置信,却梗着脖子说:“大哥从来不撒谎的,大哥说得对!”
两人互瞪一会,没能决出胜负,便一齐转头看闻岱。闻岱沉默片刻,道:“塑的是我,但民间传说,不可尽信。”
她和闻晗两脸茫然,张着嘴对望,模样傻极了。舒宜扶着闻岱的胳膊,笑了好半晌。
笑够了她才起身,见闻岱眼底含着无奈的笑意,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耳根浮着浅浅的薄红。舒宜终于大发慈悲,替他解围:“好啦,也没甚么好看的,咱们往前走走。”
前头捧着功德箱的小僮儿机灵地凑上来:“娘子和郎君是外地人?要不要替闻将军添些香火,许个愿?将军祠许愿可灵了。”
我拜我自己?
舒宜忍不住问:“都能求些什么?”
“什么都能求!”小僮往后一指,果然手撚香烛的百姓挤挤挨挨,“求种田,保佑您今年五谷丰登,粮食满仓。求子也灵,据说闻将军风度翩翩,相貌倜傥,生子前来将军祠拜一拜,生男勇武生女聪慧,且不管是男是女,都和闻将军一样好相貌!”
这小僮口才很好,但舒宜忍不住擡头看了一眼被烟熏火燎到漆黑的塑像,怎么看也看不出相貌倜傥这几个字来。
要是生得像这雕像,可得多糟心啊……
小僮还要引着他们往深处看,闻岱摆摆手,给他两个散碎铜钱:“不必,我们自看看。”
也没甚么可逛的,主要是听别人没口子的夸赞,越听越不着边际,闻岱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带着母子四人出了将军祠,迎面便是热闹庙会。
戏台上锣鼓声喧响,几个孩子都哇了一声,好奇地探头探脑。
杂耍的、看戏的、还有卖零嘴卖蜜水卖兔儿爷卖小玩具的……热闹得紧。百姓们衣衫朴素,却也有不少走到货郎跟前问价,摸出几文钱,要替孩子买个回去的。另一边迎风吹来一阵香气,有人扯高了嗓门大声喊:“上——好的羊——肉炊饼!”
有小孩咬着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阿娘,我要吃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