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这天下要乱,人心要散,没有什么富贵可以长久。
解氏一脉,三世单丁,解秋夷也是独养子,其母管之虽严,爱之亦深,衣服鞋袜经常换新。
然而平日对其管束很严,特请塾师在家教他读书。
解秋夷记忆力超群自负,博览群书,时常钻进高树枝干上,捧书而读一整日,即日落光稀,才惊觉归家。
戚遇欢却顽劣不堪,常不喜欢读书,有时受到塾师呵斥,即愤而将书本摔到地上。
喜与群儿殴斗,群儿均畏之,称他为“儿大王”,有一次发怒,将后园的墙壁都推倒了。
这样的两人,全然不同的长大,却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况下,1931年惊闻日军侵略扔下一句:“秋桂遗风,春萝罢月!”
掷地有声,小儿却也怒发冲冠。
堪堪羞耻,几乎落泪。
1937年,烟火在上空绽放,这个年末过的无限凄凉。
戚遇欢手指冰冷的捧着电文,嗅到了海浪般的鲜血的味道,那些哀鸣让他彻夜难眠——
“城内无辜居民的尸体铺满了街道。靠江边的城门口,尸体堆成山,高及一米。汽车和载重汽车来来往往在尸体上面走过。”
他坐在汽车上,顺着大道摇摇晃晃的往家里去,夜深露重,行人皆裹挟棉衣往温暖的地方走,他却觉得普天之下没有一处,可以让他的心重新暖和起来的地方,颤抖的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才一个愣神,汽车猛然急刹。
“怎么了?”戚遇欢有气无力道。
“闭嘴!开车!”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差点被撞上的黑影,已经一个闪躲拉开车门钻进来,一把□□顶在司机的脑门上,恶狠狠的往后一瞟,“都安静!”
戚遇欢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劫车了。
只是这个小男孩身形矫健却瘦弱,穷人的短袄穿着还嫌小,他扣着□□仔细瞧,居然是个卖报童。
戚遇欢心下疑惑,车已经慢吞吞的动起来,那边举着火把的人群,才靠近见是戚公馆的车,也不敢上去拦,只能列队等他们过去。
是在被追捕?
戚遇欢收起惊慌的心思,听着那孩子给司机指路:“下个路口右拐!快点!”
这谨慎的嗓音还是泄露出了紧张,戚遇欢眉间无奈,只能一笑:“小兄弟是要去哪?”
“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开枪崩了你!”小孩子咬牙切齿,只觉得身后这个家伙烦人的很,车子往偏僻的小巷子里过去,“把车灯灭了!快点!”
司机唯唯诺诺的照做。
浓雾之外,看不清楚。
戚遇欢却绷紧了身子,他知道那里肯定有人在接应,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孩是替谁卖命,如果是真的非良善之辈,倒也正好试一试自己舅舅今日送他的火器。
戚遇欢激动的咬紧牙关。
果然,那孩子忽然用力戳了戳司机的脑袋,却欣喜道:“就这!停下!”
隐隐约约一个人影站在浓雾里,身形颀长,黑若新墨。
肃杀之气滚滚而来,让戚遇欢失了心神,他抖着手看着那个孩子,麻利地下了车奔过去,手上的火器就是举不起来,那是个人吗?
怎么危险的气息像极了什么野兽,怎么他的恐惧像是固定了手脚,让他不得动弹。
月光……洒下来。
小孩走到那个人跟前,黑长大衣纹丝不动,连夜风也不曾更改他的阴狠。
剑眉星目隐没在帽檐下,锋利的下颚割伤了遇欢的视线,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转身背对着自己,领着那个像是在邀功的孩子渐渐远去。
惊鸿一瞥而已,那样的震惊让戚遇欢心跳崩溃,他全是汗水的掌心握着火器,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单手撑着脑袋,有意思地眯起眼,指尖开始变暖。
“戚少爷……”司机哆嗦着。
“怎么?”戚遇欢扔了火器,闲散答。
“小的是被迫的……”
居然担忧的只是自己的俸禄吗?
“知道了,回去领罚,还是安安分分的开你的车。”戚遇欢百无聊赖地伸直了目光,钻到眼前的浓雾里去,想要一窥究竟。
你是谁?
我是谁?
傅鸣昱微微扬起下巴,盯着打光的方向,伸开双臂。
长发扬起。
坠落,下沉,无边无际。
深海底,本我,超我,又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从身上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