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子晗的朋友都和他大差不差,是群才脱离父母管束和家庭庇护不久的小男孩,打打闹闹还成,若生出别的旖旎念头,裴令宣总觉得自己在犯罪。
观赏青春洋溢的帅小伙在舞台上蹦迪诚然是多多益善的养眼活动,可当他回溯自己过往的每一段恋情,无一不是受荷尔蒙与多巴胺驱使的露水情缘。稍有不慎选错了人,就会落得一地鸡毛。
他的年纪和现状,或许是该考虑寻觅一个对他的演艺事业上有所帮助,内在精神和外在条件同样稳定的伴侣。
如果圈内真有一位为人和品行都过得去的公子哥,他并不忌讳去爬人家的床,不就是没有吗。而精于算计、砸钱向他示好的生意人他又看不上。
想来他终究更适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其他的,再议吧。
***
时光匆匆滑向十二月,在今年的最后几天,裴令宣受邀参加一场慈善晚宴,和他共同出席的是70后女演员卿眉。
他的经纪公司从出道至今从未变更过,经纪人也一直是麦迈;他们公司CEO是卿眉的丈夫史厉竹,史卿夫妇和他母亲是大学同学,三人年轻时来往甚密,有段坚固而美好的友情。佘冉和麦迈可以管老板老板娘叫厉哥眉姐,他却只能乖乖喊叔叔和眉姨。
裴令宣的演艺生涯中有几位贵人,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导演祁磊,于他有再造之恩的导演陆真鸿;但倘若没有当年史卿夫妇签下年仅十四岁的他,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今晚卿眉穿了一席品牌赞助的深蓝色缎面礼服,戴着一套她私人的首饰,豪镶的海蓝宝石映衬着细腻雪白的皮肤,尽显华贵与庄重;她不是以美艳娇丽闻名的女人,在保养上的追求是自然而非冻龄,干瘦的面颊颧骨偏高,一双吊眼下生着淡淡鱼尾纹,薄唇,高傲的气场远胜于风情。
他们携手入场,一同入座,卿眉的下巴总是扬得高高的,眼睛不看他,飘声问:“你妈联系过你吗?”
裴令宣:“没有。”
“你也没想过要找她?”
“她要是想见我,会自己回来的。”
卿眉冷冷一笑,“我听人说,你把程铭扬得罪了?”
他深呼吸道:“我今年得罪的人还不少。”
“想过怎么办吗?”
“走一步看一步。”
主持人上台了,谈话到此为止。
夜晚十点半,宴会落幕,嘉宾散场,裴令宣和卿眉不是同路,离去时各走一边。
会场外下过一场雨,是冬天少有的瓢泼大雨,地面被淋得湿漉漉,寒气和雨雾将灯光稀释得朦胧不清,低温让人冷到瑟瑟发抖。主办方安排在进出口的安保人员西装革履,戴着整洁的白手套,身材高大的保镖送完前一位宾客,再来台阶上撑开一把崭新的黑伞,护送他上车。
雨势比先前小了许多,可落在伞面依然滴滴答答吵得恼人。
白手套拉开附着了细密雨珠的车门,他在坐进去的前一分钟,下意识地擡了擡眸,在伞檐和车顶中间露出的淅沥雨幕中,晃到一张多日未见的面孔。
他和雨一并凝滞,隔着车辆望向红毯之外的明伽。
明伽等了他好久,肩膀被雨水淋湿,软塌塌的额发下是漆黑而忧伤的眼眸,没有开场白,抓紧每分每秒对他说:“兔子皮,我做好了,你不要了吗?”
这勾起了裴令宣关于冬天的回忆,白雪覆盖的森林中结冰的湖泊,灌木丛里跳动的野兔和骑在马背上的猎手,他没能亲眼见到子弹如何射穿野兔心脏,但他能想象鲜血溅红了深雪,濡湿灰褐色的皮毛,垂死的小动物抽搐着后腿,失温的纤弱的粉白耳朵。
假如回忆有颜色,那么它应当是有别于世间万物的纯白无瑕、冰透玉洁,在这以前,他仿佛从没走入过冬天。
“对,我不要了。”他毫不犹疑道,“明伽,回去吧,下雨了。”
有人替他关上车门,温润暖和混杂着香氛味的空气驱逐寒冷包裹了他。
如果小蛇在车上,或许会劝他,你就心软一次,别丢下别人淋雨。
但谁的人生都没有如果,他不后悔他做的每个决定。
雨又下大了,打在玻璃窗上尽是噪音。
裴令宣出神地望着雨滴划过留下的纹路,他终归是要回到他冷清的空无一人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