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论辛苦程度,现在比那时还要艰难得多。但就是本能地不想回去。
元淇菡讲的她和辰绡在凡间的那些事,却渐渐冲淡了何抒翼的不安。
他早该想到的,凡间岂会只有流浪乞讨一种活法,岂会只有孤苦伶仃一种人。
师姑和师叔,过得都相当精彩啊。
“辰绡上了好多次史书,凡间流传的所谓贤相名臣哈哈,一半都是他!亏他想得出那么多假名哈哈,还有几个是我帮他想的呢。”
“告诉你,现在凡间那王朝啊,开国皇帝就是辰绡一手扶起来的!他的后代,辰绡也帮了不少。否则一个王朝绵延千年,那可难咯。”
“我呢,你在凡间的史书里,可能只能刷到个寥寥数语吧。”元淇菡提到这个就来气,“就因为我是女子,便抹杀我的功勋。能查到的寥寥数语,还多半是辰绡给我留的。”
“我这身武艺,在哪儿都是顶尖,就是捞不着个将军当,人家称我一句女将军,那都是敬称哈哈,皇帝老儿可不承认。我上朝都是辰绡求来的。”
“官场不让我来。那行,你师姑我可不仅是体修,医术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结果呢,医术那边比官场更不起眼。哈,确实,出名的医生少。但千古流芳的几位,一大半是我教的。”
“我也不是多想要名利,但当时我和辰绡是一起下凡,各有所长,留下的痕迹却是一个天一个地,我就是不甘心。”
何抒翼对世事了解太浅,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一种障碍是天生的且难以跨过的。
元淇菡也就最后抱怨了几句,甚至抱怨的时候,也没多生气的样子。元淇菡总是笑着的,高兴生气都会笑,情绪越到极点,笑容就越灿烂。
她说这些时,也只是习惯性带着一抹浅笑,很平静,相比平时显得有点冷。她是在意的,但没那么在意。
在这之前,她一直笑着跟何抒翼讲她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太平了便悬壶济世;讲辰绡治理乱世和盛世的不同,还掺杂着几段辰绡的风流韵事。
“到地方了,小师侄,看。”
元淇菡带着何抒翼到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空间,连接在山上,却独立于山。
何抒翼是第一次来。
这里是一座荒山,树木寥落,明月高悬。间或响起几声狼嚎。
和从头精致到脚的元淇菡,很不相称。
元淇菡随性洒脱,却格外重视外表。头上的珠饰玉钗总令人眼花缭乱,身上戴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看着就像个无忧无虑,爱美的贵族大小姐。
甚至爱美程度有点过分。
但凡换一张脸,这身打扮都会庸俗繁重。
但她是元淇菡。
所以,这些只是少女展示自己美貌的巧思罢了。既然天生丽质,打扮再张扬明丽些又有何妨?
然而何抒翼一直觉得,师姑对自己的美貌,并非看起来那么上心。
他的感觉是对的。
元淇菡当着何抒翼的面,一点点取下身上繁多的首饰,三千青丝自然垂落,失去点缀,也失去了束缚。
元淇菡拉着何抒翼坐下,不在乎衣服会不会被弄脏。
狼嚎声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响起。
何抒翼下意识把手放在剑鞘处,出于对师姑的信任,没有拔剑。
身侧,离何抒翼不过一米的位置,响起了一声别无二致的狼嚎。
若不是元淇菡就坐在身边,还张着嘴。何抒翼不敢相信,那竟然是人的喉咙能发出的声音。
元淇菡看着何抒翼惊讶的表情,噗嗤笑了,“没想到吧?”
“弟子失态。”
“没事没事,”元淇菡指了指月亮,“直到现在,看到月亮,我也会有点忍不住。明明比起我的人生,那段日子很短很短。”
何抒翼隐约有所猜测,只是觉得那太过不可思议。
“我是狼养大的孩子,”元淇菡很坦然地说道,“人生最初的七年,我就是一匹狼,和野兽毫无区别。”
“是师兄把我变成了人。花的时间很长很长,一倍不止。”
“我不知道师兄如何做到的,既要让我洗掉狼的习性,又要让我修炼。在此过程中,我不知为何,固定了十六岁时的相貌。十六岁,还是师兄后来告诉我的。”
“我第一次真正以‘人’的目光照镜子时,就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元淇菡说完,在自己身上指了几下。
何抒翼看得出来,元淇菡指的是之前佩戴首饰的地方。
下一秒,元淇菡手指微动,之前摘掉的首饰又变了回来。
“怎么说呢,我有时会觉得,直到现在,我依旧是在模仿人类,模仿得可能有点过头?对吧。”
“师姑很好。”何抒翼斟酌着词句,可惜他实在不会安慰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元淇菡笑得狡黠,“好了,到你了。”
何抒翼不懂。
元淇菡又笑开了。
“这是一场契约:我用我的最初,和路上讲的那些往事,交换你和师兄之间发生的,我所不知道的全部事。”
“记住,我要的,是全部。”元淇菡强调了一遍,“包括过去,现在,未来。我这边随时可以增加筹码。”
何抒翼依旧不懂。
但师姑帮了他很多,他本也想回报些什么。只是记忆的话,当然可以。
又想起之前元淇菡的话。
于是,何抒翼道:“弟子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