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春风和煦,春日烈烈。
卫曜的兵马驻扎在绥州城外。与绥州一城池之隔的陵城已被起义兵占据。
小副将领了文碟去见绥州刺史,怀里还揣着只将军让自己一路照看的小白犬。
白犬威风凛凛蹲在小副将头上。傲然巡视陌生新奇的四周。
绥州刺史先是惊疑地望了望一人一狗,在一声“嗷嗷”声中,才惶恐地接过文牒查看。
“官爷,你们可总算来了。”绥州刺史欲哭无泪,“那些匪民日日来骚乱我们,还扬言要将在下的府宅给烧了!我们苦不堪言啊!”
小副将把脑袋上的小白犬扒拉下来,竭力保持面上的严肃。“刺史大人放心,吾等奉着圣人的旨意,便是要来剿除祸贼,还百姓们安居乐业!”
绥州刺史欣喜地连连点头。
小副将又交代了绥州刺史时刻紧闭城门。偶尔会有他们的士兵来入城采购食物所需,要认清了兵牌问话才可以允许入城。
完成了任务后,小副将回了兵马扎营的地方。
一路直奔将军的营帐。
刚要进去禀报。
旁边一路过的士兵拉住了人。“章副将军,你还是先别进去吧。将军和师爷似乎闹了冲突,刚才帐篷中好大的声响冽。”
小副将闻言立马住了脚步。
其他兵只知将军随行带的人,将军让他们唤做师爷,但小副将可是清楚知道,那哪是什么师爷,是他们少将军刚入门的将军夫人啊!
小副将朝好心提醒的伙伴连连道谢,揣狗跑到另外一边,远离纷争。
*
帐篷内。
沈灵姝长发束裹在黑色冠帽下,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衫,腰系朱色腰环。脸上还被抹了两层脏兮兮的锅灰,外罩卫曜宽大的墨黑色斗篷。活脱脱小郎君的扮相。
不用想,沈灵姝也知是卫曜趁着自己睡着时,给自己换的衣衫。
案几上是小兵们刚呈上来的热腾腾的可口饭菜。
日头已过大半。
沈灵姝滴米未进,蹲在了帐篷角落,背对着卫曜的方向。
将自己的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
沈灵姝背对着人生闷气。
卫曜便在案几前阅览地势图。
待半柱香后。
卫曜放下了手中的地图纸,见沈灵姝还是不愿过来。
“娘子当真不吃一口?”
沈灵姝不应话人。
角落中倔强蹲着的小团黑影,纹丝不动。
卫曜:“娘子不吃点东西,如何保留力气逃跑?”
沈灵姝的肩膀一动。
卫曜:“还是娘子想要与我长相厮守?娘子有这份心,吾实在感动……”
角落的人影有了动静,拍了拍衣衫,站立了起来。
一张脏兮的小脸,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沈灵姝一言不语,走到了案几旁坐下,拿了旁边的布帛擦了擦手。立马大口大口吃起了饭。
卫曜将地图放置一边。观测着小女娘悲愤地用餐。
女娘眼睫还是湿漉的样子,腮帮子鼓鼓,埋头苦食,倔强不往卫曜的方向看一眼。
卫曜摩挲着手中的扳指,静静望着女娘赌气用餐。
待人吃得差不多。
卫曜才幽幽出声。“原来娘子还存着逃跑的念头。”
沈灵姝恼怒瞪看人:“你不抓我,我也用不着跑。再说这也不是你抓我的理由!”
“理由?”卫曜细细琢磨二字,似含在嘴中,“郎君不舍娘子,有什么理由?还是娘子打算等我不在长安这段时日,偷偷躲藏起来?”
被戳中了心事的沈灵姝:“……”
沈灵姝一秒恼羞,拍案站了起来:“和离!我要同你和离!”
卫曜眼眸眯起。
“原来娘子当真还存着这种想法?与我和离,你要与谁一并?”
“和谁也不和你。”沈灵姝直接又背身朝人。
卫曜冷冷。“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找谁。”
沈灵姝气不过。
斗篷一脱,就着脏兮兮的长袍。直接倒在卫曜宽敞柔软的榻子上。
摆明了把吃饱喝足睡好,留存体力的样子做了个足。
卫曜浅扫了个眼神过去。女娘窝在榻子上,只留这个背影朝向自己。显然气性还在头上。
沈灵姝因昨儿的贪餍,今儿的惊吓。还当真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
卫曜此行接领朝廷的使命,一路朝南平尽起义。
大晋如今可谓是四分五裂之势,各州起义的兵民不绝。让卫曜平复了所有州郡的起义才能回长安,显然是不合道理的。里头怕是有林君琢等人的思量,几乎相当于只要有一州起义未灭,卫曜便不可回长安。
而大概林君琢也不会想到,此举是为了让卫曜和沈灵姝的婚姻名存实亡,但卫曜竟然会直接将沈灵姝随身带了出来。
驻扎在绥州城外的第一夜后。
士兵们除却安营扎寨,补充粮草,便是乔装百姓,先去打听被起义兵占据的陵城的情况。
回来禀报将军,再商讨攻城的法子。
沈灵姝一觉睡到了天黑。
帐中烛火燃燃。
卫曜还在案前阅览地势图。
沈灵姝盯着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许久。
揉了揉眼,收回了视线。
低头,发现自己的外袍竟然被脱下了,只剩下月白的中衣。知道又是卫曜所为,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睡得那般死沉。沈灵姝又是气恼自己。翻面重新睡去。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
沈灵姝摸清了卫曜他们这几日的行程。
打探敌情,往绥州城备粮。
每到子时,乔装进陵城的士兵就会偷偷回来,禀报城内详情。
小兵:“陵城百姓的生活依旧如往常,这支起义的兵民有两把刷子,好些小贩还说由这些起义兵们来当城主,管治得比之前的糊涂刺史好多了。”
小兵乙:“听说现在的起义头目是个极能笼络人心的人,将底下的民兵管理得很有条理。不像以前我们所到之处,匪徒以起义为名,对百姓们掠夺烧伤打劫。”
“他们内部还团结的很,等级地位井然有序,还有一套固定的奖惩。怎么探问都探问不出口风。”另一小兵摇摇头苦恼。
正也是因为内部扎实,现今找不出攻打陵城的半点破绽。
卫曜:“他们防守做得不错。”
小副将:“按照着绥州刺史的话,前些日子这些齐熠兵将还猛攻绥州城呢。现在倒是消停了。”
大副将:“应该是听闻了朝廷派了咱们过来,警惕心强起来了。”
几人正在屏烛对着地图商讨。
一个小兵进来报告:“将军,师爷出去了,说是要去散心。”
小副将吓得站起来:“你没拦着吗!”
小兵也惶恐。“可、可师爷说是要去观天相,属下不敢多拦。”
小副将:“……”
卫曜蓦然擡起眼,扫视到小副将怀中的小白犬。
小副将察觉到了将军看过来的视线,背脊挺直。
怀中的犬狗正用眼睛和耳朵兴致燃燃地追逐着案上的烛光点。
卫曜问:“角弓给师爷抱过了吗?”
小副将摇头。“没,没有,将军。”
将军最近一直和师爷在一块,小副将便以为白犬得他一直照顾着。
卫曜起身:“明日抱给师爷。”
小副将连忙点头。“是。”
卫曜:“我去寻师爷回来,尔等先继续讨论。”
*
浓黑的云密布天际。
天边一边黑沉。
一边明月高悬。皎月却时不时被掩藏在片片乌云之后。不见光晕。
风吹草长。如半人膝盖高。
野丛深处似有虫鸣喑哑的声音,嘶嘶撩人。
一身墨蓝色的长袍在丛野间缀现,喘息声和着虫鸣,在静谧夜色中成为唯一的声响。
沈灵姝的发冠跑落在地,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垂落于腰,恍若一缎乌黑顺滑的绸布。
沈灵姝也没空管掉落的发冠,片刻没有停歇疾跑的步伐。
袍裾飞扬,款款迎风。
身后马蹄声渐渐近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