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笙慢吞吞地说:“臣女未曾想过婚嫁,若有朝一日身有婚配,那也无妨,既是父母给臣女定下的人,想必不会不支持臣女。”
龙景逸失笑,不忍破坏她的单纯,没有告诉她有些事她父母也做不得主的残忍。
栾芾也笑,心中略微酸涩,治水不是学五年就学成的,也不是光靠理论知识就行,各地地形不尽相同,若不实地勘察,学一辈子也只是纸上谈兵,可她若是行遍天下,一年到头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颜如初再度鼓掌:“师妹好样的!”
龙景逸瞟了她一眼,倒是忘了这位也是天真的性子。
他沉思片刻,沉声说:“司寇姑娘既然有此鸿鹄之志,朕便成全你,若有朝一日你做出功绩来,朕就破例给你封官。”
众人同时一愣。
虞国开朝以来,庙堂之上从未有过女子,将来燕笙要是有所作为,那就是虞国朝中的第一位女官,有了第一个,将来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栾芾的心跳得飞快,又疑惑皇帝男主是不是太爱给女孩子封官了?毕竟他和颜如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答应了将来让她进御膳房。
见女儿呆然,她提醒道:“燕笙,快谢圣上隆恩。”
燕笙回神,依言谢恩。
龙景逸摘下腰间雕虎白玉,赐予她作为信物。
颜如初笑吟吟地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呀!坏了!掌事叫我挖橙肉蒸蟹酿橙的,糟了糟了!我先走了!”
她向皇帝行了一礼,匆匆忙忙离开。
龙景逸无语地看着她远去,随后表示他也要回御书房了。
栾芾和少年侍卫错身之际,对视了几瞬,宫里戒律严明,纵使近在咫尺,也不能互道珍重,只能相向而行。
酉时将至,外命妇如约而至,景怡宫渐渐热闹起来。
年年宫宴都是那一套,唱祝词、吃御膳、赏歌舞,今年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太后有恙在身,在宴上只露了脸就回寝宫了。
这几年来老王妃们相继病逝,太后一走,栾芾成了品阶最高的人,默认由她接管宴会,底下的夫人们都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司寇青在外的名声好坏参半,宫里又是个是非之地,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栾芾心知此时更要严于律己,否则容易留下话柄。
她安分守己的欣赏殿中歌舞,没有发言,也没有做些什么彰显自己地位尊贵的举动,戍时一刻,她带着燕笙离席,其他夫人跟着离场。
殿外早有轿子等候,上轿的那一刻,她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角落里神情憔悴的傅夫人身上。
傅梓洲自原配病逝后就无所顾忌了,美人一个接一个的纳进府,哀悼发妻的诗词也一首接一首的面世,世人都说他对发妻情根深种多年不能忘怀,这才娶了三妻四妾麻痹自己。
早几年的时候,这位傅夫人还昂首挺胸的当众跟人叫板,时过境迁,傅府前有倾国倾城的侧室冰羽,后有别人塞进去的几房美妾,傅梓洲哪里还顾得上她?她如今没了宠爱,还被府中女人害死了大儿子,已经心灰意冷,不复当初的嚣张跋扈。
栾芾别开眼,想起了承熙二十七年的冬至,那夜她和司寇青、婉柔、傅梓洲在府中的凉亭里用膳,四人对酒当歌,谈笑风生,再看眼下的处境,心里不是滋味。
回了家,她唤月见带燕笙去洗漱,然后鬼使神差的到了那年四人齐聚的亭子里,就着冷清的月色,一杯接一杯的把苦酒灌入愁肠。
她对着当年婉柔坐过的位置倾了倾酒杯,苦笑:“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常人说活得久不是一件好事,多活一年,就要多遭一年的罪,活久了,也就厌了。”
杯沿沾唇之际,白瓷杯被人一把夺去。
栾芾仰头。
她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俊朗的青衣男子,岁月厚待他,未曾在他脸上烙印风霜,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风采依旧,仅余一头雪发透露出他历过世间沧桑。
她怔怔地问:“你回来了?还是我醉了?”
算时日,他此时应该在回程途中,还有三四天才抵京。
“想见你和燕笙,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司寇青将烈酒一饮而尽,坐下来添了杯中新酒,徐徐说:“从前我也这般想,活着没好事,为何还要辛苦的活着?遇到你之后,我便知晓活着除了会承受苦难,还会遇到中意的人,会拥有快活的时光。若是没有你一路扶持,我不可能好好的撑到现在,你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曙光,我希望,我也能做你心里的那道光。”
这个人永远有一肚子的好话能安慰她。
栾芾浅浅一笑,挤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你一直都是我的光,只是你离开得太久,让我在黑暗里无所适从。”
司寇青搂紧她:“抱歉。”
栾芾心里不舒服,对他大吐苦水:“宫宴好没意思,膳食还是那些膳食,人却非上次遇见的人,年年如此,我厌烦了。”
百官中有不少是高危职位,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不然就是这个告老了,那个犯事被砍了,空缺的职位会迅速被替补,所以每年的宫宴都会出现新的面孔,当中也有性情不错的官夫人,只是她懒得再去结交了。
司寇青笑:“那明年不去了。”
太后病重,眼看没几年好活了,皇帝又尚未立后,宫宴去不去都没人说她什么了。
“嗯。”
她有些醉了,闭上眼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他慢声述说在广安的际遇,一如既往的报喜不报忧,撇去了孤身犯险的片段,只挑轻松的部分讲给她听,还告诉她现在的广安比以前繁华多了,广安的其他地区以都茂为范本种桑养蚕,现在那里又没有了水患,未来五年之内定能致富,广安百姓感念他的功德,雕了个巨大的他的石像镇守都茂。
闲事聊罢,司寇青不知她是否睡着了,轻声说:“芾,我有孩儿的消息了。”
察觉到怀中的娇躯猛然一僵,他顿了顿,道出始末。
这十数年来他一直派人查探死士的行踪,本来希望渺茫,但属下前不久突然查到了死士的踪迹,且不止一人。
经过重重抽丝剥茧,他们才摸清了死士异动的来龙去脉,原来死士头领不久前病逝,散布各地的旧部收到消息,纷纷到京悼念,他们顺藤摸瓜,抓了不下十人。
“麻烦的是,我们捉住的死士皆已自尽,我们又无物证,即使知晓真相,也无从佐证令人信服。”
最早一批来给头领送行的死士自裁了,其他死士就不可能再露面了,当年的秘密也许就此封棺,再也没有人证物证能去解开。
栾芾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在他怀中低声啜泣,心里恨死了老皇帝。
他望着天上圆月,无言,一下接一下地顺她的背,心中哀痛,神色却十分冷峻。
隔日,司寇青治水有功,圣上加封其为太师,他成为了虞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公,朝野却无一不服。
午时,邻国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西临被新邬灭国,据探子密报,新邬欲乘势南下,攻打虞国。
司寇青本来有两天的假期,事发突然,又持笏上朝去了。
虞国休养生息了那么久,兵强马壮,矛盾充足,数万铁骑随时可以驰骋沙场。
龙景逸认为新邬攻下西临后军中多数是残兵败将,而虞国近来无战事,情势对虞国有力,主战。
司寇青觉得不妥,新邬眼下气势如虹,若是应战失利,敌军士气更为高涨,我军必有人怯阵,那虞国便落人下风,此时应以周旋为先,不宜迎战。
二人在朝中争论不休,远离朝堂如栾芾,都听说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