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禾薇才放下绣花针,她起身走了两步,却盯着自己的下裳微微叹起气来。
丫鬟知道她为什么叹气。
数月前京中开始实行新式裙子,将裙摆的放量改小,中间剪开再缝上,就成了一条看起来是裙子的裤子。
但其实这种新式裙子最合适的穿法是把绣花鞋换成马靴。
宽大的裤边分别塞进靴子里,再也不用担心走路时绊脚,不用担心出门时挂在哪里的花花草草上。
但这种穿法一出来就受到了各家夫人的鄙夷。说只有那种小门小户,走街串巷的女子才这样穿。
家里的夫人也不允许小姐穿出门去,说是不好找婆家只允许在自个家里穿着玩玩,但也要避开男子,不得叫老爷瞧见。
可是由奢入俭难,人一旦享受到了便利,想要到回去,就总也不甘心了。
因此纪禾薇每每看见自己的新式下裙,总要叹气说什么时候能穿着这一身出去外面跑就好了。
正在园子里散着步呢,忽然瞧见西边紫黑的天空上亮起了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呜呜声。
纪禾薇起先以为是西边哪户人家着了火,等听见了呜呜声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是号角声,她知道的,小时候她见天子御驾亲征时响起过,数月前纪禾清受封云麾大将军领兵开拔的时候也响起过。
可是近来,城池闭守,又有天命盟那些贼子在攻城。
这个时候突然亮起的火光和响起的号角声能是因为什么?
纪禾薇:“立刻去叫人!把宅子里所有门都关好,把所有家丁都叫去守角门和大门。”
丫鬟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背大小姐的命令,立刻拔腿走了。
纪禾薇则立刻跑去寻母亲父亲。
王淑人向来听女儿的话,纪尚书则觉得女儿大惊小怪,他不觉得天命盟能攻进城来,对于女儿所说的安排布置更是不屑一顾。
“才刚刚入夜,今夜还会有同僚来拜访,你这样小题大做,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说完立刻让管家把家丁都撤回来。
纪禾薇便看向母亲。
王淑人接收到女儿的目光,就要跟纪尚书吵,纪尚书却是理直气壮,“城墙上那许多将士守着,那反贼真要有本事破城,早有动静传来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能不比你们这些待在家里的女人先收到消息?这会子的动静估摸就是反贼心怀不甘又开始攻城了。这几日哪一日不是如此,不过是换到夜里来。”
纪禾薇本就是猜测,听到号角那一瞬间的心惊动跳,叫她十分不安,可是现下听父亲这么一说,她又不能肯定了,纠结地拧紧了自己的帕子。
王淑人自然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当下就让人出上外面打听去了,只是到底顾及着纪尚书口中说的会来拜访的同僚,大门开了一侧没有关死。
就是这耽搁的这片刻功夫,去外面打听的人还没回来。一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汉,就提着刀冲了进来。
这些天命盟的人连正经的朝廷将士都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些养在官宦人家里的护院。
一方红着眼杀气腾腾地带刀冲进来,一方毫无成算手里连根棍子都没有,两方一撞上,尚书府里的这些家丁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砍了个人仰马翻。
天命盟的人早有计划,闯进这一片住满达官显贵的宅邸后,一进来就往正厅内宅冲,高官能抓的抓,不能抓的就杀掉。
附近其他官宦人家都是如此,更别提这间尚书府。
纪尚书一听来人是天命盟,吓得茶盏都摔了。眼见那些忠心耿耿的护院仆从,一个接一个被砍杀,脑袋像西瓜一样咕噜噜滚了一地。
纪尚书慌不叠就往后院逃,见女儿和王淑人跑在自己前面,他想都没想就伸手一推,把王叔人直接推倒在地,然后越过倒在地上的人就跑了。
纪禾薇没想到自己爹能做出这种事,她回头刚把母亲拉起,那反贼的刀锋已经迫近面门。
刀锋映出她一张惨白的面皮,下一刻,王淑仁一脑袋撞在那反贼的肚子上,对方吃痛一声,劈向纪禾薇的大刀转而砍在了王淑人身上。
温热鲜血霎时喷在了纪禾薇呆滞的面庞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她看见受伤的母亲死死抱住那反贼的腿喊着让她跑,她看见恼羞成怒的反贼一刀刀砍在母亲身上,她看见自己拼了命从后院的小门跑出去,她看见街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火光和反贼……
她的靴子是很厚的靴子,她的新式下裳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她终于能在外面的天地跑得很快很快,可她心里如同刀割……
反贼怎么进来的?朝廷的兵马呢?城破了吗?她该怎么办?
纪禾薇浑身狼狈地缩在一垛茅草里,捂着嘴从茅草缝隙里看外面凶神恶煞经过的反贼。每一个提刀的反贼靠近,她都瑟瑟发抖,紧张得几乎窒息,仿佛刀尖已经刺进了自己胸膛。
她泪流满面地想到母亲,想到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想到曾经也被那个男人迅速抛弃的另一对母女,想到当年那个外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情景……
这一切,难道是她们的报应吗?
纪尚书府上发生的一切,只是今夜城中所有百姓遭遇的一个缩影。甚至相比起城中的普通百姓,居住在这一带的官宦人家要更加惨烈。
毕竟普通百姓又没有什么可以搜刮的,普通百姓也没有作为人质的资格,逃了他们也懒得去抓。
但官宦之家不同,这些人家一个赛一个富贵,仓库一打开都比得上他们从前劫掠的10个富户。
那些满脑肥肠的官老爷跑又跑不远,府里的夫人小姐更一个塞一个娇弱,抓起来像猪猡一样绑起来拖着走,很快就抓了一大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