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一下。”雅各布对她咯咯笑，“这是死亡的重量。”
“我不想碰。”她甚至不想去看雅各布手里的东西。
“保险开着呢，不会走火。”
“够了，雅各布！”吉万的声音拯救了她，“给你自己找点事做，检查一下干草叉，别又把柄碰掉。”
“女人。”雅各布嘟囔了一声，把猎|枪放到腿边，弯腰翻找杂乱的农具。玛丽娜特地坐得离他远点，避免再次被磕碰。他的动作很粗鲁，被摆在一边的猎|枪很快就混进了农具中。出于报复心理，玛丽娜不打算提醒他。
一声清脆的马嘶声从前方传来。马车突然刹住，玛丽娜身体不受控制摇晃。她扶住车沿，看往吉万的方向。
“怎么了，叔叔？”
“该死的。”吉万骂道，“马走不动路了。我得下车看看怎么回事。”
吉万从车上跳下，走到两匹马的旁边蹲下。
“一匹马的马蹄踩到捕兽夹了，伤口不浅。”
雅各布问：“道上怎么会有捕兽夹？”
“谁知道，多半是死脑筋的年轻人干的。一群蠢货。”吉万长叹一声，抚摸遭殃躁动的马儿用嘘声安慰它。
“我们不能在森林过夜。”雅各布的声音染上一丝恐慌，“母神无法庇佑我们不会遭到狼人袭击。”
狼人。玛丽娜的心脏一颤。她最后见到父亲时，他正拿着猎|枪威胁雅各布口中的“狼人”。狼人存在的时间甚至比父亲的年纪更久，她以前只当它是大人用来唬小孩不出村的故事，父亲的逝世永远改变了这一想法。十年前，他们畜养的牲畜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狼人袭击，许多村民也因此丧命——包括她的父亲。幸得母神庇佑，至此之后狼人再也没靠近他们的村庄。但现在是外头，狼人危机如同阴霾笼罩在他们头顶，谁也不敢往糟糕的方向多想。
“雅各布，”吉万命令他，“拿出信号弹，打给村里的人看，让他们来接我们。”
“如果没人看得到呢？我是说…现在还是白天——”
“快点！”
“好…好……”雅各布又一次低头翻找起来。他的鼻子已经变红，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恐惧。
玛丽娜不想往坏的方向思考，但她的耳朵在慌乱的翻找声与马儿的喘息声中捕捉到了异样——那是一种飞快的掠声，擦过灌木，一点点接近他们。更令她心跳加速的是，那种声音并不单调，而是越来越频繁——就像是迫近的狂风，刮过层层树木，冲着他们的马车而来。
“吉万叔叔……”她哆嗦开口，“有点不对劲……”
吉万没回她。他接过雅各布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筒子，与下车的雅各布一同走到马车旁的雪地上。他不停划火柴盒，迟迟无星火的迹象逼出吉万的骂声。
“又是假货，这群美国佬到底有没有一样是真的？”
“吉万叔叔——”
“安静点，玛丽娜！”吉万看也没看她，继续与手中的火柴作斗争，“别让我后悔带你出来。”
玛丽娜咬住嘴唇，咽下喉中的抗议。她从未出过村，这次也是苦苦求了叔叔几天，吉万才肯带她进城。城里的现代化点亮了她内心名为憧憬的火把。她随即想到了曾听老人描述的四大家族，据说其中一个家族的领袖拥有一家工厂，里面灯火通明，与村庄老旧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母神米兰达神通广大，为何他们的村庄一直都没有如此发达的技术——她怎敢责备母神！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不虔诚，吉万身边的灌木丛中突然冒出两束光芒，如同玛丽娜曾在城中见过的灯盏一般。那两束光幽幽闪烁，正中央有一个黑点。玛丽娜盯着它们，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玛丽娜有种它们也在盯着自己的错觉。
身后传来草丛晃动的杂声，她迅速回头，却同样撞上前一秒一模一样的光芒。眼前的光芒比起先前所见更加耀眼，形状看上去也像人的眼睛——
不。那就是眼睛。
玛丽娜朝雅各布原先的位置缩去，脚率先碰到了硬物。她根本不敢低头，也不敢别开视线。那双眼仿佛粘在她身上，瞳孔跟着她的动作移动。
“雅各布……”她只敢用气音呼唤不会让她闭嘴的雅各布，“有东西来了……”
那双眼在她出声的同时眨了眨。灌木丛剧烈晃动，从中钻出了一张玛丽娜至生难忘的脸。那张脸面部狰狞，嘴部沾满血迹。它冲玛丽娜张开嘴，露出獠牙缝隙不知何物的血肉。
“啊啊啊啊！”玛丽娜疯狂着朝后爬去，与此同时车下传来雅各布的尖叫。
“吉万，不——！”
玛丽娜转头就要下车，正好看到她的叔叔双眼瞠目，嘴留鲜血，而他的脖子被从身后咬开，喷出一股血液。那个罪魁祸首推开吉万，张开长毛的手臂冲他们咆哮，嘴里的液体流下污垢的獠牙。
玛丽娜瘫在车上，双腿发软，脑袋因目睹亲人死亡陷入空白。
马车被狠狠拍打，将玛丽娜从恍惚中惊醒。
“玛丽娜，把枪给我！玛丽娜！”雅各布在车下冲她喊叫，而马车前端的马儿也不受控制躁动起来，晃得马车左摇右摆。
玛丽娜低头寻找猎|枪。过多的农具竟把猎|枪掩盖住，她的额头冒汗，连手指被锋利的农具划伤都毫无知觉。
“我找不到，雅各布……”
“玛丽娜！快点！”雅各布的声音仍在催促，他听上去就像快要被溺死一样——玛丽娜猜自己也差不多。
她从层层农具中翻出那把猎|枪时，枪身已经被农具刮擦出了刮痕。马车再次猛烈晃动，一个怪物跳上了他们的马车。它身上的衣物破烂，过长头发下的幽幽兽瞳紧盯着玛丽娜，浑身散发的臭味令她喉头泛酸水。它的鼻子耸动，像是在嗅着玛丽娜，随后它张开嘴，污浊的口水沾在獠牙上。
“啊啊啊！！”
雅各布的惨叫让玛丽娜身子一抖。她耳边传来血肉被撕扯开的声音，像极了男人们宰猪时的那种动静。
玛丽娜两手抓紧猎|枪，仅凭回忆摆出雅各布曾给她示范的姿势。她的脸贴在枪托边，打颤的牙齿搁着脸颊碰撞着枪体。如此沉重的猎|枪——这就是“死亡的重量”吗？
眼前的怪物像是明白她的举动，立马咆哮着冲了上来。玛丽娜尖叫着扣扳机，却死活扣不下，也没有看到任何子弹射出的迹象。
不，不要……她不想死……
玛丽娜感觉到眼泪从脸庞滑下，怪物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绝望合上眼，在心中最后呼唤一声。
母神米兰达啊……救救我……
一秒，两秒，三秒——
她的心跳仍清晰跳动着，耳边刮着永不停息的雪风，而撕扯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玛丽娜鼓起勇气睁开眼，看到一张可怖的脸停在距她仅有几厘米的面前，呆滞着张开血盆大口。它的喉咙发出窒息的呜咽，口水从合不上的嘴里流出。
下一刻，那张脸突然被向后拉去，快得掀起玛丽娜的刘海。怪物整个身子飞出了马车，猛烈撞到森林的树木上。玛丽娜顶着车沿支起身子，看到怪物倒在树木旁，被撞下的积雪盖住，一缕黑色的气雾从它身上撤去。
她连忙扭头看向马车外。在雅各布残缺的躯体旁，三只怪物停下了进食，浑身被黑雾笼罩。黑雾攀上它们的脖子，一瞬间变得浓稠，随着整齐的咔嚓声，它们的脖子呈一百八十度旋转，头颅被拧到背后。玛丽娜丢下手中的猎|枪，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动弹不得。
怪物们倒在雪地中，与她的叔叔和雅各布一起，无声无息。黑雾消失后，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走到尸体的附近，踢了踢沾上血液的信号筒。那个男人长着一副东方的面孔，服饰风格和玛丽娜在城中见到的外国人类似。他看着横尸的惨状，竟没有露出一点多余的情绪。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男人突然擡头看向马车上的玛丽娜。
他的眼睛明明就和常人一样普通，却让玛丽娜心中涌出了比先前更加难以忍受的恐惧。男人打量着玛丽娜，就像玛丽娜一无所是，如同地上的尸体一般。随后那双眼的眉毛轻轻皱起。她听到男人用着一种她从没听过的语言对她说话，语气听上去很疑惑。
这——这难道是母神米兰达的使者？！
玛丽娜知道村庄中的四大家族侍奉着母神，有人说家族领袖都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能力。但她从未在祭典上见过这个男人。联想到自己的祈祷，玛丽娜深信他就是母神派来拯救她的使者。
她从马车上翻下，硬撑着发软的腿跪趴在男人的腿边，哪怕旁边还躺着尸体。她颤抖着双手合十，擡头对男人说：“母神米兰达显灵了……感谢母神……”
男人把眉头皱得更紧，接下来他说的话玛丽娜居然能听懂。
“母神米兰达？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