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怎样呢?小朋友的脑袋瓜里装不下那么多复杂的事,反正他家是最幸福的!
但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在他八岁那年,与他的兄长一样,他也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劫难。
石家犯大错了。
在石悦与秦延闻结婚后,石家大舅子石林就成功混进了秦氏当管理,虽说这人没有任何真才实学,但耐不住岳家的劝说和妻子柔弱又锋利的眼泪,秦延闻还是违背本心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可谁知道这一点头,差点将整个秦氏毁于一旦。
这个狗胆包天的纨绔,竟然被对家买通,利用职务之便私窃公章,以秦氏的名字签订了一份极不合理的虚假合同。本来按照法律,只要证明合同虚假订立、追究石林的责任,这份合同是可以作废的,可偏偏石家不同意。
他们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的好大儿,最后又是石悦流着泪默默跪在了秦延闻的身前,她乞求自己的丈夫能放过她的兄长。
“延闻,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啊。”
小小的秦轲紧紧牵着父亲的衣角,他想要去拉母亲的手,让她站起来,却不料那只湿润的微凉的手却先一步攀援上来,像是水底触手般的海草,一把缠住了秦轲的身躯。
“小轲,他是你的舅舅呐!”他听见母亲这样悲戚地说道。
秦轲被一个趔趄拽倒在地,他跪在母亲面前,懵懂的眼里满是慌张。可父亲没有做声,他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笼上秦延闻的额前,将发丝晕白了一簇又一簇。
那个男人像是瞬间苍老了下来,掩在薄雾后的眼里疲惫不堪。他轻轻掸去烟灰,那一抹灰烬落在了纯蓝地毯上,像是无边无际的苦海里闯入了渺小船只。
秦轲从没有想过自己柔弱的母亲竟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胳膊,像是烙上了烧红的烙铁,滚烫又疼痛。
可他却一声不吭,瞪圆了懵懂的眸子,里面蓄满了泪,却又固执地不敢掉,只能默默忍受着成人之间的交锋。
终于,秦晟从外面匆匆回来了,他上的是寄宿制私立高中,平时都是封闭式,也许是听说了家里的变故,于是破天荒地赶回来了。
十六岁的少年一把甩下了包,他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俯下身用一只手遮住了秦轲的眼睛,随即强硬地挣脱着石悦禁锢的手。
“这是你们大人的事,没必要把他扯进来。”他厉声道。
可石悦却像是扼住了救命稻草,她惶恐不安,手下越发用力起来,几乎要掐入自己孩子的血肉,攥住他的骨头。
“小晟,小晟你帮帮我!”她像是濒死的孔雀,又胡乱地扯住了少年的衣角,“石林知道错了,我们都骂了他——能不能别追究他的责任,他是我哥哥,是石家唯一的儿子,他不能坐牢!”
“……”秦晟护着秦轲,他死死捂住弟弟的眼睛,只感觉掌心一片湿润,无数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
像是握住一捧化尽的冬雪。
“哥哥,哥哥……”秦轲小声唤着他,他似乎疼极了,也害怕极了,只能依靠着这个平日并不亲善的兄长。
秦晟懂得这种无措的滋味,他早八年前就已经尝过了,他冲着石悦厉声道:“你知道按照现在的产能,根本完不成合同约定的内容,但里面订的违约金,把我们所有产业线卖了都不止……”
说着说着,他感觉到秦轲似乎不再挣扎了,似乎被他愤怒的情绪感染,小朋友连哥哥都不叫了,只是怯生生地缩成一团。
他哽住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父亲,又坚定地拨开了石悦的手:“无论你们打算怎么做,都没必要把秦轲扯进来。”
秦晟注视着女人湿润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道:“你还想用他作为筹码吗?”
闻言,石悦触电般收回了手,她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颓然瘫坐在地上,只睁着流泪的眸子,目送少年牵着秦轲上楼,远离这片泥泞的战场。
两方协商的最后结果,就是秦延闻高擡贵手,放过石林一次,而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石家也无颜再待,决定等石悦和秦延闻协议离婚后,举家前往M国。
其实石悦并不愿意离婚,她先要留下与秦氏共面风雨,结果石母一句反问:“你觉得秦家还会接纳你吗?或者,你还有脸面对他们吗?”
石悦哑口无言,她开始彻夜难眠,神情憔悴,最后才怯懦地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同秦延闻提了离婚。
当然,石家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笑话,这次的亏空那么大,秦氏大概率是挺不过去了,若是石悦还不与他离婚,那么等真正负债的时候,就成了夫妻共同债务,到时候势必会牵连到他们家。
这可不得快刀斩乱麻,等他们先前往M国安家落脚,管他秦家的风风雨雨呢。
石家的算盘打得响亮,也只有石悦在自怨自艾、伤春悲秋,她是被家里制衡的墙头草,看似好拿捏,但落在了旁人身上,所有温柔都成了最伤人的利刃,将她亲近的人伤得遍体鳞伤。
这个消息传回了秦家,秦延闻将自己锁在房间足足一下午。为了节约开支,秦家别墅的保姆也暂时辞退了,秦晟请了个长假,专程照顾小朋友。
家里的变故让小秦轲变得敏感,他时不时会惊醒,见不着人就会格外不安。
夜里,秦晟刚将小朋友哄睡在书房旁边的休息室,确保自家弟弟一睁眼能见到人,随即他半掩着门,走到了父亲跟前开始整理资料。
桌上乱哄哄的,合同、产品资料、包括离婚协议,像是雪片般摞在一起。秦晟耐心地分门别类,时不时默契地将纸张递给秦延闻。
疲惫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门缝后传来的轻微脚步。
像有只慌张的狗崽跳下床,噼里啪啦地冲到了门前,又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门的那头传来了隐约声音,秦晟说:“我不上学了,我回来帮你吧。”
秦延闻依旧大口大口抽着烟,他轻咳一声:“没事,小孩子家家的,不用操心那么多——你是不相信你爹吗?”
“我已经长大了。”秦晟语气依然淡淡,“上学也行,下半年给我换个便宜的学校办走读吧,到时候我还能请假出来。”
“不用,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新品研制出来之前,资金链都很紧张……这笔花销预留出来,比浪费在这上面有用,在那里学不是学?”
似乎说动了秦延闻,男人又不吭声了,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又呛得死去活来,几乎连肺都要咳出来。
踢踏的脚步传来,秦晟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少抽点烟,开源节流。”他沉默片刻,突然道,“秦轲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抚养权归谁……”
门后的小秦轲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屏息凝神,将耳朵高高竖起,借着透光的门缝小心观察着里面的场景。
只见秦延闻将烟头按灭:“还没谈妥,石悦那边想要带他去M国,我还在和他们交涉。”
“你还交涉什么?让他走吧。”秦晟道。
闻言,小秦轲一下捂住了嘴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爸爸和哥哥不想要他了吗?
秦延闻道:“小晟,你就那么不喜欢他吗?”
“什么喜不喜欢的。”秦晟语气淡淡,他客气又尖锐地扯开了遮羞布,“秦轲喜欢骑马,他的梦想是以后成为专业马术运动员,你知道需要多少支持吗——现在的我们,根本没办法负担得起他的梦想。”
他接过秦延闻手里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这关我们过不过得去另说……就目前来说,石家哪怕再落魄,也是好面子的,他的妈妈也在,至少跟着石家不用吃苦。”
又是死水般的沉默,小秦轲揉了一把发红的眼睛,他蹑手蹑脚地蹿上了床,背对着门,将脑袋瓜埋入小被子里,不断有泪溢出眼眶,他难过地想道:原来他们都不要他了。
那时的秦轲从没想过,这只是他噩运的开端,命运从帷幕后悄然探出了利刃。
只为将他剖开,作为祭品。
小秦的过去说完,回忆篇彻底完结,剩下就是狠狠给我在!一!起!【握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