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在某一天具象化了,英勇的骑士提剑破纸而出,他在夕阳下挥了挥手,笑着说:“明天见,我的朋友。”
老外婆拍了拍他的手背,半是埋怨道:“你这孩子,人家难得来一趟,怎么不留下吃饭哦!”
沈南昭故作无奈道:“外婆,几个菜哦,就留他吃饭了……”他玩笑似的抱怨道:“等他吃完,我自己都吃不饱了。”
“你呀!”老人笑着摇摇头。
她却不知道,她的外孙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可以,他想要请那个人吃一顿最好的。
无论是满汉全席,或是山珍海味,他迫切希望能拿出世间最好的东西来款待他。
沈南昭扶着老外婆慢慢进屋,却在脚迈过门槛的瞬间,似有所感地偏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旧挂历。
两个星期——
这就是他的“秘密朋友”保质期。
他知道,按照秦轲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至少这两个星期,那人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了。可是高中学业那么紧张,落下的功课可怎么办?
沈南昭有些发愁。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麻将声稀里哗啦不绝于耳。
啪!“六筒!”一个泼辣的女声响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从盖着的麻将牌上挪开,引得旁边人一阵哀嚎。
她一把将面前的牌码齐,一把推倒:“糊了!”
“齐姐,今儿个牌运不错嘛!”有人调侃着开始洗牌。
女人满脸得意,她一挑眉道:“来,继续啊!”
对桌的妇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花连衣裙,她看起来焦躁极了,本来就短袖的款式愣是被她撸成了无袖,她大大咧咧地一只脚踩在旁边凳子上,手里转着一张三条。
笃笃、笃笃……她不住地敲着桌子。
“小郑嫂,快把牌放回来,下一局了。”牌友催促道,他们将桌上的麻将推到一起,准备重新洗牌。
“妈的,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手气不好。”妇人一把将三条掷出,落在牌堆里弹起弧度。她猛地一脚蹬开凳子,撩起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了。
“啧。”牌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是心照不宣的不屑,这也太玩不起了吧。他们暗自嗤笑一声,又开始吆喝道:“来来来,继续啊继续。”
推开简易的楼道门走出,身后隐约出来的哗啦啦洗牌声像是小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搔着严艳的心窝。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般,她的手心发痒,痒意深入骨髓,恨不得再回去狠狠摸上几把。
艹,小贱人赢了一晚上,今天一定是走大运了。
她尚存的理智克制了欲.望,恶狠狠地想到,今晚先拜财神,定个凌晨的闹钟,转天就给他们这群傻逼赢回来。
只是这才刚转月,伙食费已经输个大半,剩下的必须尽快赢回来,要是又被那个吝啬的丈夫知道,八成又得削减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开支了。
没饭吃事小,上桌没赌资事大。
严艳的家住在一个破旧的楼房里,像是筒子楼一样的结构,据说多年前出过事情,于是逐渐荒废,价格也极其低廉,她的公婆就早早低价下手买入。
结果随着城区扩大,这里逐渐成为了中心地段,房价水涨船高,人气也格外旺盛,他们瞅准时机,便将这栋空闲的房子拿来出租——
由于基础设施老化,住是没人太愿意住,恰好包给别人改成了隐蔽的棋牌室,二十四小时开业,不正规的地方加上不正规的行业,唯一方便的就是严艳自己玩牌了。
她穿过楼道,顺手揭下了半卷的gg,连带着剥落了一块墙皮,灰尘簌簌落下,她嫌弃地拍了拍手,将垃圾踢到了墙角:“楼下的死老太婆还不来打扫,好吃懒做。”
等到上了楼,她用拧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就被面前凌乱的场景吓了一跳:“遭贼了?死崽子给老娘滚出来!”妇人叉着腰大声斥责,她猛地一关铁门,哐当一声,震得墙灰都抖落三分。
房间里传来了细微声响,像是老鼠在下水道里窸窣动作一般,随即,房门打开,脸色苍白的郑旭脚步虚浮,他慢慢扶着墙,从屋里挪出来,头上花里胡哨的鸡冠发型都蔫不拉几的。
严艳被自己儿子这一副精气神被掏空的模样镇住了,她整张脸都拧作一团,没好气道:“你干啥了?遇狐貍精了?”
“妈。”郑旭见了她,未语泪先流,他期期艾艾道,“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去医院啊……”
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严艳输了一晚上,听到这个就来火,她固然心疼儿子,但也更心疼钱。她见着郑旭那副抽了骨头软趴趴的模样就生气,一把上前将人甩到凳子上,扯着大嗓门道:“你老实交代,又造什么孽了!”
郑旭捂着上腹部,他惶恐至极,这两天他用手机看了很多新闻,都是关于吃泥巴会不会有问题的信息——有的说可以自然排泄出来,有的说会有严重不良后果。
他越想越怕,就越容易将身体上可能存在的问题对应上去。
食欲不振、恶心想吐、排泄不畅、惊吓失眠……
将这些症状一一对应,郑旭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两天都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生怕眼一闭腿一蹬,就去了。
严艳厉声责问,他只能讷讷将事情一一道来,但在郑旭的描述里,他只同沈南昭起了矛盾,连泥巴也是那人塞他嘴里的——通篇都对秦轲这个人只字未提。
“就是上次用酒瓶打破我脑袋的那个人!”郑旭越说越气,他甚至将自己包装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我这不是气不过,就又去找他,这回他按着我,把泥巴塞到我嘴里,还逼我咽下去……”
说到最后,他开始惶恐地瞪大眼,拉着母亲的裙摆,杀猪般凄厉道:“妈!我会不会有事啊!”
“让你少惹是生非,非得去找他麻烦——你欺负谁不好,好歹得找软柿子捏,你倒好!上次才给你开了瓢,这回儿你就是自作自受!”严艳恨恨咬牙,她见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掏出了手机,拨打了个电话。
“喂,小妹啊,是我。是这样的,你外甥吃了块泥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啊,啊,好……”她将听筒拿开,转头问郑旭,“你小姨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说便血、咳血之类的。”
便秘倒是有,这些还真没有。郑旭在母亲杀人的目光中,讷讷摇头。
严艳翻了个白眼,又接回电话:“他说没有,要不要去医院?”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她冷笑一声道:“还能怎么着,他发癫呗。”
“好了,知道了。”
话音刚落,严艳挂断了电话,她将手机抛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翘起二郎腿,脸上没有一丝焦急的神色:“好了,你小姨说了,都两天了,现在看来是没问题的,用不着大惊小怪。”
郑旭吃上了一颗定心丸,他长长舒了口气,脸色似乎瞬间好了不少,眼中也稍稍燃起了神采。
瞧着出息……严艳斜了不成器的儿子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又开口道,“你说是上次那小子,往你嘴里灌泥巴的?”
郑旭心下一慌,他没敢说他先动的手,是被另一个人制止了,但这谎言已经说出去了,他只能顺着继续杜撰,便硬着头皮点点头。
“有没有其他人看见了呢?”严艳继续问道,“就你那群小弟,他们在场吗?”
“在的在的,他们都在。”郑旭连声附和,他见着母亲精明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就知道这事还有转机,心里有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既然被人欺负,就老老实实不要做声,想当初,沈南昭那小子唯一一次反抗,下手极其狠辣,抡起空酒瓶就往他头上砸,硬是让他缝了两针。
那次也是他妈出手,让那个老的和小的吃了大亏——这回虽然姓沈的是受害者,但一切也是因他而起的,所以只要他们一口咬定凶手是沈南昭,不知道他又要褪几层皮了!
郑旭眼里闪过狠毒的怨念,他阴险地想,三中的人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你吧,千万别让我找着机会,非得把你往死里整。
而严艳却不同了,她伸出手,远远端详着自己花里胡哨的指甲,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
那家人虽然穷得掉渣,但是上次就讹了不少钱,这回那个小杂种又撞枪口了,她输掉的生活费可算是有着落了。
沈南昭对即将来临的风暴浑然不知,他背好包准备出门,刚出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屋门旁边的黄泥砖墙上,挂着一副卷了边的日历,那还是过年时商店里送的,只是恰好放在会晒太阳的地方,上面画着的红艳艳“福”字,显得有些褪色了。
他侧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日历,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在书桌上拿了一支笔,小心在今天的日期旁划了两笔。
他盖好笔帽,直起身子,点着下巴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又将笔放回桌上,扬起嘴角出门了,步伐中带着不自知的轻快。
身后,墙上的挂历上,日期旁边落着一个小小的笑脸——这是他拥有秘密朋友的第二天。
虽然他不希望秦轲过多浪费时间,但他莫名有一种笃定的预感,那人一定会按时赴约。果不其然,下午一下课,他走出校门,就在昨天的老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表情复杂,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心中五味杂陈。
秦轲正懒散地靠在车旁,他手里甚至握着一把棒棒糖,看起来就跟和不正经的糖贩子一样。
今天的他知道沈南昭不会偷溜,就没有刻意地蹲人——但在那人出来的瞬间,他还是心有所感地擡眸望了过去。
啧,看上去表情平静,完全没有吃瘪的模样。秦轲暗自摇头,心下遗憾。
只见气势汹汹的野兔蹬着小短腿噼里噼里啪啦地冲了过来,下一秒,他早有准备,果断往那人的怀里塞了一堆棒棒糖,什么味道的都有。
沈南昭满腹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愣神了,捧着糖满脸疑惑道:“这是……”
“送你的。”秦轲爽朗地眯起眼,露出标准八颗牙的小狗招牌笑容。态度端正、服务周到——吃了我的糖,腻住你的牙,这回不能在路上继续教训我了吧!
秦少从来没有那么谄媚过,但是今天的他,就是殷勤的小狗!
见着沈南昭还一脸茫然,秦轲心里暗暗得意,他一扬下巴,道:“上车!”
沈南昭犹犹豫豫道:“全部给我吗?”
秦轲毫不客气,他担心那人有心理负担,便满不在乎地随口安慰道:“没事,都是网吧开卡送的……”话音落下,他脊背一凉,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马找补道:“朋友送的。”
但是已经暴露了!
沈南昭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道:“你还去网吧?”
不上课就算了,还去泡网吧!
“快点上车,饿死我了!”秦轲机敏地转移话题,他故作严肃嘱咐道,“东西装进书包,别一路走一路掉啊!到时候我可不放你下来捡……”
他本来还以为这兔子得再逮着机会啃他两口,没想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摩挲声,实在没耐得住好奇,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只见沈南昭正乖顺地往书包里塞着。
计划通!他不由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行吧,我们出发喽!”秦轲提声道,他感觉后座一沉,微微侧头,确保那人已经上车后,随即勾起唇角,猛地往前一冲。
链条带动齿轮,橙色的轮毂飞速旋转着,像是骤然燃烧地烈焰,飞掠带来的凉风扬起他的墨发,他的眉眼弯起——
他的心情好极了。
而后座的沈南昭闻着前方若隐若现的橙子清香,明明他什么都没尝到,却感觉像是猛灌了一大杯冰镇橙子汽水,无数气泡在舌尖升腾,又在味蕾处骤然炸裂。
他眨眨眼,压下了嘴角扬起的笑意,又摸了摸衣兜,里面微硬的触感让他安心下来。
“你哪门课最不好啊?”沈南昭试探道。
不好,反常必有妖!
闻言,秦轲嘴角的弧度瞬间下落,警觉的天线高高竖起,三十六计在他的脑海里瞬间轮转一遍,他眸光一闪道:“英语,我英语最差了!”
当然,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秦轲在转来南城之前,一直在国际学校接受全英教学,之前就高分通过CAE,他的英语能力差不到哪儿去。
但就目前而言,至少在南城三中,他的英语成绩确实垫底。毕竟次次做完都不涂答题卡,天王老子来了也是零分。
沈南昭不疑有他,惊喜道:“那好,我正好准备了!”
准备了什么?
秦轲心一惊,只觉得大事不好,还不等他有所防备,就听见身后传来花栗鼠翻松果的细碎动静,随即是一句小声的询问。
“你知道主语从句、谓语从句和宾语从句的区别吗?”
秦轲:“……”
我应该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心头一窒,但随即火速开导了自己,其实吧,主语从句也挺好,总好过某只犟兔子一路再背荀子的《劝学》。
于是,他果断摇头,斩钉截铁道:“不知道!”
“没事,我念给你听!”沈南昭特意伸手向前,挥了挥袖珍小本子,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语法一点通,蓝皮封面,是秦轲从来没接触过的特殊领域。
他非常捧场,夸张附和道:“哇,好啊,我洗耳恭听!”
于是,小沈老师”的独家英语小课堂,在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开课了!
当然,对于时不时出现的几个生僻词,以及混淆的语法,在沈南昭为难皱眉,磕磕巴巴之际,还是“英语文盲”秦轲实在看不下去,他挺身而出,偷偷出声提醒。
“你很有天赋,不要浪费!”沈南昭的眼睛亮了,不吝夸奖。
对此,秦轲这只大尾巴狼装成了小绵羊,他谦虚地推辞道:“之前无意中见过,不算什么。”等随意杜撰个理由糊弄过去后,他不由地弯起眉眼。
傻了吧唧的,真好骗。他抿唇轻轻笑了下,眼底却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愉悦。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好像没有那么排斥“学习”这两个字了。
然而,所有的风平浪静,都在他们见到路口杂乱排布的摩托车时,被骤然打破。
秦轲坐在前面,他遥遥看见了前方的异样,便眯着眼,出言问道:“你家附近很多人住吗?”
“没有啊,那边都搬走了,就只有几户人家。”沈南昭不明所以,他探出头,好奇张望道,“怎么了?”
“前面有几辆车。”秦轲看着鬼火摩托上花里胡哨的贴纸,心中泛起不安的预感,“这条路是去你家的方向吧。”
沈南昭在见到那些车辆的第一眼,脸色就隐约发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攥紧了秦轲的衣服,低声“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黑黢黢的,像是透不进一点光亮,突然压低声音道:“放我下来,你先回去吧。”
秦轲气笑了:“这种情况,我还能放你一个人回去?”他没再说话,只是牟足劲儿往前疾冲,像是一团烈焰径直掠过荒野,灼烫的火星起了燎原之势。
“你不用……”还不等沈南昭拒绝完,秦轲厉声道,“不许说话,坐好了。”
“我说了会解决的,等了那么久,可算是逮着了!”他目光森冷,咧开了嘴,露出猛兽捕食前残忍的笑。
老鼠进洞,是时候一网打尽了。
马上,暴躁小秦现场发飙!
在和老婆还不熟的情况下,买糖哄他,夸夸哄他,当马屁精附和他,这样香香软软的老婆就会想把最好吃的(自己)给你。
——《论如何追老婆》秦小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