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道长。”
祝焰转动指间捏着把玩的剑穗串珠:“这位桐君道长,魂气比起寻常人凛冽许多,不是寻常可见的身躯魂魄。”他偏头看了眼身旁不自觉轻轻皱眉思索起来的人,收回目光继续解释:“那夜为绝月楼两个下手开门的小道士跟在他身边,想来大约也是个知情人。只不过到底参与多深纠缠多少,如今不便断言。”
李毓的办法手段多,身边搜寻来些能人志士也算寻常。地宫,灵宝观,还有这位不知身份的道长,他明知其中牵扯不断,却千头万绪难以清缠。灵堂里的牌位摆满沈家满门为何独独多出一个左云谂?多年前沈家灭门之时李毓不过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尚未封王袭爵,为何一定要将沈家以这种方式置于死地?好好的道观神台同人命沾染上瓜葛,沈鸿薛生活了眼下半生的西津城,就好像一夜之间变了风云,他以前身处其中尚还要被李毓背刺看不清全局,更别提现在置身之外,种种原委皆只能一点一滴从头发觉。命簿故意带着他走进泥泞,沈鸿薛却没忘来人间的初衷。
“当务之急是趁着宫宴救下那些姑娘。待事件结束,带着东西回鬼界再慢慢厘清思绪也不迟。”
“至于别的。”
沈鸿薛起身,将茶壶拎起,为自己和祝焰都再添上冒着热气的茶。祝焰刻意僵着脖子,知道身边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反而退却起来不敢如从前那般回眸直视。
“都不必急于一时半刻,一并等到回鬼界再谈吧。”
他端起茶水来送到嘴边,方才吹出两口气来斜下杯沿,门口两声叩门清脆,沈鸿薛放下杯起身,回头时位置上的人周身早已泛起一层晶莹的蓝光。
“开门。”
瘦高的人挺直了脊背站在门口,陆英穿着一身剪裁过的劲装,系着的披风还带着些未消的晨露。沈鸿薛高出她些许,退回一步向她拱手致意,低下的头恰好瞧见她金靴厚底上沾染的泥。
“陆副官。”
“明日宫宴,你同我与楼主同行。明日酉时去林府门口待命。”
“是。”
他再微微一欠身,惹得陆英略有些不耐。她一向厌恶繁文缛节却又不得不遵从,吃尽了身份地位的亏。陆英垂手往他作揖合拢的手下虚虚往上一擡,转身便往楼上的厢房走去。
“今后别在我面前摆弄这一套,看着叫人心烦。”
“从前你在楼里时,这副官可在?”
沈鸿薛合上门,露出不知何时上前靠在门后框架上的人。祝焰回想起从前的那些闲聊,虽说提及从前也少,但那点本就可怜的内容里竟然发掘不出半点除了李毓以外的人。他原以为沈鸿薛这个首领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自己来这儿以后才知道,原来楼里的人这样多。
“在。”他点点头,疑惑的朝着陆英离开的方向隔着门望去一眼:“怎么?她有什么问题?”
“能被林玄商带去参加这样重要的大宴,还独独只留她一人当做副官。此前几次议事她都在场,地宫也许她跟着进。能力过人或是手留把柄,总得有个过硬的理由才说得清。”
陆英来楼里时绝月楼开设刚过一年,沈鸿薛自去过那次灵堂后记忆便随着时间一日一日变得更加清晰有序起来。从前他同陆英至多称得上个上下级,沈鸿薛原就不重用任何人,什么事只有过在自己的手中才安心妥帖,从前也只是将些实在脱不开身的事匀到她手里。
陆英是黄姝韫出面从宫里送进来的人手,沈鸿薛终于记起,连带着那夜里听见的谈话一起串联起来。
绝月楼的人除了他过手外便只有李毓能挑,陆英是唯一一个例外。来的突然也没个清楚话,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盖了凤印的太监宫女,擡着一箱东西将人送到沈鸿薛面前,宣完诏后才回宫去。
陆英是个姑娘,却用得一手好刀剑,御马射击都不逊于人。天降在能力的洗刷下很快被压制,楼中众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能力出众被皇帝看重,从皇后手里要了人送来这里,却从未有人真正去向她套问过原因。
沈鸿薛并不在意,但凤印同圣旨始终是不同的。他知道李毓登基后对黄家早已有了芥蒂,自然同他一条心,对待陆英同楼中众人一视同仁,没打过几次交道。
当初她经黄姝韫才进了绝月楼,可如今却随着林玄商一起对黄家图谋不利,沈鸿薛离开半年归来却好像缺了半辈子的事儿,若是林玄商或许还有些希望,但陆英想要倾覆黄家,无异于蚍蜉撼树,杯水车薪,即使这样她却还为着那些不知何故结下的梁子同林玄商同盟,坚持着要同他们不死不休。沈鸿薛对仇啊恨啊只剩下一地鸡毛的头疼,每每回想起便觉得晕眩,自然对陆英多有不解。
“不学会识人用人,最后只会费力不讨好。这点偷懒得闲的道理也不懂,究竟是不会还是不愿?”
祝焰把握鬼界大权,累过了最初那些时日后深刻的明白找帮手的重要。人间同另外三界不同,金银钱财的概念远超过爱恨情仇的牵绊挂念,绝月楼看似大权旁落,实则从未斜溢出过李毓的手掌。这里不是缺钱的地方,沈鸿薛如此这般只能证明是他自己不愿。
祝焰知道些沈鸿薛的从前,却并不太齐全。十一年的记忆足够消磨去一个人原先所有的本性习惯,何况一个刚睁眼便是从生死一线中挣扎回一条命的人。如今想起的前尘种种于此后一点一滴牢记在心的十三年相比虚幻得都比不得一场梦。祝焰守在沈鸿薛的心口,费劲力气想要扒开一条缝,原以为回溯从前就像借势东风,如今看来却好像反而将门堵得更严,力气使错了地方。
祝焰习惯了沈鸿薛忽略去他这些暗含别意的问题,没打算等他回复便起身要走。他心里对灵宝观存着疑,对那个特别的道士也连带着注意。祝焰的手刚碰上大门,门后清新的山林气息呼之欲出,透过门缝潋滟起来的光已有几分落到他的脚尖。
“从前不会,因为无人能为我所用。”沈鸿薛抄起双手,斟酌着话语:“不过……”
“以后倒或许有。”
祝焰落地,灵宝观提着贴金大字的匾额就在面前,升腾在上空的香烟盘踞在整座灵宝山半空。他站在原地,方才沈鸿薛的话只听得一半。不过之后的语句没停着,落了个悬而未决的话茬扰得他抓心挠肝。
不过什么?最后个字似乎是在说什么有无?有什么?
“好好的一个人摆在面前,说不见就不见。这回没听见,可不能怪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