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身离开,在拉开门时忍不住又回头。坐在床边的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看过来,闲适自得的翘起腿来,解开身上的衣袍,任由头发散落身前,遮住身躯若隐若现。
“我的年岁还没活过你的零头,殿下自己说的。”
“诶,你……”
沈鸿薛出了偏殿,途径连接两殿的廊桥,却发现司命神女去而复返,站在楼下庭院中正同空青讲话,他往下望,恰好遇上空青擡头,两人一齐同他招招手。
“沈公子。”
川莲朝他颔首,见他来便不再同空青嘱咐,干脆直接带着人往花园边一坐,全然不顾白色的衣裙是否会被一旁的泥土弄脏。她豪气的拍拍身边石筑的地坛,一边一个招呼两人过来。
“今晨命簿有新内容,空青方才已知会我,你们已然看见了。”
“是。西津城,教坊司。”
沈鸿薛只见教坊司这一处,便知道同绝月阁定然脱不了干系。
西津城西多达官贵人,酒楼庙宇。教坊司选建在城西,本就是为方便各大官家借去歌舞乐妓供赏玩乐。绝月楼修建紧靠邻边,名为贵胄酒楼雅馆,实为障眼法,白日热闹喧哗的酒楼,顶层实为一整层贯穿出的办事处,楼宇与教坊司由地下密室连同,同气连枝,不分彼此。暗卫们借着丝竹古琴声掩盖刀剑碰撞发出的动静,前厅衣香鬓影,□□刀剑寒光,大有当下新帝登基后这天下现状的隐喻。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李毓掌握大权,但根基未稳,权势微张,他急于除去身边那些出头冒尖,声势稳固的新旧臣子,为扶持培育自己的势力不断埋下根基。
这其中细节繁复,牵涉人间事宜,他不便同司命细说,只好一笔带过,只说自己曾在附近就职,牵连不少,恐怕只能故技重施,再易容一段时日。
“可以是可以,不过命格骤变,大约没将祝焰考虑在内。他没了身份,就只能隐去身形跟在你身边。”
他其实早已想到这点,被她这样再次提及却还是忍不住叹气。
若是跟在他身边,岂不是更难舍难分,又给了他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同他日夜不分的挤在一起?沈鸿薛忧心,黄府上短暂同床,两人都尚且清醒的那个夜晚,除了热,他再也想不起其他来。
他忧心的不止是祝焰会在这没完没了的牵扯里越雷池,更是忧惧自己也会在这一场不清不楚的来往之中动摇。
何况他本就算得上有这样的过往。
祝焰是这天上地下待他第一好的人,数不清的灵力,纠缠挂念的姻缘,还有搭救他于水火,不论是那一件,都是沈鸿薛此刻用尽浑身解数也还不起的东西。
他不像从前能随手掏出金银财宝,若是能用钱还清,他便不会想着动真心。
辜负是个伤人的词,轻而易举就能叫人灰心衰败,从此再不交托依附。
他不想辜负他一片真诚,即使有时嘴上不饶人,但动作却从未少过须臾。沈鸿薛没受过这样的好处,惶恐之余正儿八经的害怕起来自己会再忍不住“以身相许”。
甘愿为他伤痕累累,甘愿为他生死一线,沈鸿薛的以身相许太特别,他也清楚,其实祝焰本不需要他来做这些。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若是循着原本的痕迹,沈鸿薛拿回命格,是要回天上做神仙的。从此以后进出鬼界多有不便,更别提同祝焰如现在这般成日黏在一起。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结局,现在便用这注定分隔的结果来稳定心神,扫去脑子里那点尚且还未发展起来的,微不足道的情绪。
“怎的突然叹气?”
“天命无常,忍不住有些感叹而已。”
云华撑着脑袋,阁楼下的三人还在有说有笑,空青一知半解,川莲沈鸿薛对坐闲聊。宫殿楼宇层叠回复,周折的檐角遮住廊下回转边的两人。她偏一偏头,祝焰一双手搭在栏杆外,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
别的听不清,沈鸿薛那口气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落在两人眼里。
云华早就看穿祝焰的心思,但她懒得戳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原本是前来向祝焰讨一讨用完的墨,却恰好看见他躲在角落里偷瞧心上人这一副模样,这场景不多见,云华觉得稀奇,便干脆走上前也站在他身边。
从高处望过去,沈鸿薛眉眼更突出,云华见过太多生灵,这双眼睛在其中也绝对能算得上乘。
秋水含波,晴雪初霁,其中少了些明媚,显得不那么亮堂,眼眸又太黑,总给人种了无生气的感觉。云华从前只觉得可惜,几日不见,却意外发现其中多了些神采。
“你的功劳,养人养得实在不错。”
“那有什么用,人家瞧不上。”
云华颇有些稀奇的看他一眼。祝焰的脸生得矜贵,神位尊贵,地位无匹,他是天地纵容堆砌出来的贵人,少不了骄纵傲气,少见这种被磋磨的表情。小神女难得同鬼王心意相通一回,感到他未来道阻且长,故意瘪着嘴,故作深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情爱一事最是难以琢磨,殿下占着姻缘线这天大的便宜,切勿浪费了好时机。”
“不用你说。”
祝焰摆手离去,剑穗上银铃轻响。
“在这样的事上落了败,那多下我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