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将灯点上，拽了拽衣襟，寒夜露重，方才出去一趟已经冻透了。
“是宝玉，他不肯睡在怡红院，闹到这会子，宝二奶奶只得叫人送过来······”
贾母一怔，披了衣裳就要下床，鸳鸯忙将她按下，“您别忙，我已叫人把二爷安置下了，还在碧纱橱，如今已睡下了。”
贾母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更大的愁绪涌上。
鸳鸯低声道：“离天亮还早着呢，我把灯熄了，您再睡会儿吧。”
贾母摇摇手，“哪里还睡得着，这个冤家······”
自王子腾出事，她便一直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大厦将倾，总有征兆。
她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无力的叹了口气：只盼能安生过了这个年便罢了。
到底年纪大了，撑不住熬，不知何时也就睡着了。
次日起来，便不大有精神。
邢、王二位夫人各自领着媳妇来请安、伺候早饭，跟着的丫头婆子站了满屋子。
宝玉穿戴整齐叫丫头领过来，瞧着模样，竟是越发认不得人了。
宝钗想上前接过手，他却面色大变，劈手甩开，只往鸳鸯身后躲。
王夫人见状，面色也跟着变了一变，擡手将宝钗挥到一旁，勉力作出一副和善面孔，唤道：“宝玉，来，到我这里来。”
宝玉全然认不明白，又往里缩了缩，只不肯看她，贾母见状，开口道：“行了，先吃饭。”
席间除贾母和宝玉吃的是红稻米粥，其余人等都是白梗米饭。
王夫人见了，忍不住便问凤姐，道：“今年进了红稻米上来？”
凤姐未来得及答言，邢夫人便道：“没有的事，咱们家那盐堿地，可出不来这样好的米。”
王夫人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她影射自己一进一出，将良田换了枯地，却也无从辩白。
“如今年景不好，”邢夫人点了点碗里的白梗米饭，“便连这样的细米也艰难呢。”
“这原是林丫头特地送来孝敬她外祖母的，我便吩咐了只可着老太太的份做。”因着王子腾的事，凤姐等分身乏术，这些日子都是邢夫人管家。
她可不管什么面子、里子，如今贾家虽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也差不离了。
在林家送了红稻米来之前，邢夫人一早便停了高价从外头买米，府里一概用的皆是白梗米。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苦水，等着贾母那里来问，谁知老太太半点反应也无，好像自来便是如此一般。
邢夫人隐约明白过来，自此心中有了数。
她一向手紧，也没那些大家富贵养出来的毛病，咬牙也要撑着光鲜亮丽的空架子，索性直接开始大力削减用例，短短几日，底下便有不少怨言。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听着，半晌回头朝宝钗道：“你们家的粮铺子可还有红米，先叫多送些进来。”
没得做出这些小家子作派。
邢夫人不傻，哪里听不出这言下之意，她才不在乎，因只笑着看向宝钗。
宝钗手中的筷子紧了紧，面上毫无异色，只恭顺点头：“好，明日就叫他们送来。”
贾母对这些似乎恍若未闻，她端坐上首，面含微笑，朝鸳鸯道：“你去服侍宝玉吃饭。”
鸳鸯看了宝钗一眼，低眉顺眼的应声，走到宝玉身边。
宝钗见状，亦起身过去，走到宝玉另一侧，宝玉不肯吃她喂的，她也不恼，仍守在一旁，不时帮着布菜、递东西。
贾母不动声色观察了一餐饭的时间，心中对宝钗尚算满意，吃过饭便叫她领着宝玉回去，吩咐先哄着玩一会子，晚间若不闹，就不必再过来了。
宝钗一一答应，便同鸳鸯一起领着宝玉去了。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从婆婆手里，交接到儿媳妇手里，心中一直以来的不满几乎要冲出口。
恰在此时，一个尖下巴，吊梢眼的丫头大呼小叫的跑来，惹的贾母面色一沉。
邢夫人见状，忙上前喝道：“秋桐！喊什么，半点规矩都没有，睁大你那两个喘气的窟窿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作死！”
秋桐本不服她，奈何此时已慌了手脚，又是在贾母这里，更不敢如何，捏着帕子边哭边请罪：“老太太、太太、奶奶们恕罪，实在是大事不好了，奴婢才一时昏了头……”
凤姐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快细细说来，若是胡扯，可仔细你的皮！”
“是，是，”秋桐抹着眼泪，哽声道，“方才有官差来，来把老爷带走了！”
“什么！”一时满堂皆惊。
“是哪个衙口，因为何事？！”邢夫人一叠声急问。
奈何秋桐一问三不知，只是哭。
贾母沉声道：“凤丫头，琏儿可在家？”
凤姐忙道：“二爷早起有事出去了，老祖宗别急，我这就叫人去找！”
贾母点头，又道：“再去东府里找你珍大哥哥，叫他先去查问查问！”
凤姐答应着，脚下生风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