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少年的吻(三合一)
没有防备的邵战怒极反笑,他是赛场上的老将,也是俱乐部的负责人,处理过无数个危机事件,这个情况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难道有人组团来打他?他活了二十几年,这些人是才想起来来复仇?
他感慨着这帮人感天动地的脑回路,站稳身子,在黑暗中微微凝神,一个清瘦的,熟悉的轮廓在暗影中浮现出来。
“是你?”邵战听见自己的尾音不受控制地扬起,状似随意地卸下伪装。
杨飒才意识到手上还有烟似的,丢在地上用鞋尖碾着,同时掩饰似的收回勾着某人臂弯上的手。
“怎么,想要埋伏我?”还是邵战先开口,打趣般说,“是想趁着我受伤,一举灭掉星海主力吗?”
杨飒觉得头很痛,那种感觉越来越近了,他好像快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常了,可是本能地拒绝接受即将到来的真相:“我没有。”他回答,声音冷得像是冰冻的铁块。
“喝酒了?”邵战闻到烟草下淡淡的酒精味儿。
杨飒点头,想着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到,补上一句:“我十九了。”
邵战原本是没话找话,不想叫两人陷入尴尬,谁知道这个在国外长大的脑回路以为自己在查他年龄。把天聊得这么劈叉的状况,他大少爷还真没经历过。只能单手抚额:“跟谁喝的。”
“没谁,我自己。”杨飒回答,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回答。同样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把人拉过来。他说不清自己反常的原因,更不清楚的是,把人拉来以后,要做些什么?
或许,他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没等邵战回应,少年上前一步,微微仰头,像幼鹿追随信仰般在对方唇上印下留有烟气和淡淡酒气的一吻。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杨飒退后半步,颜面上有清冷的,自嘲的笑:“很荒唐吧,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
澎湃的情绪在胸膛涌动,在肆意泛滥之前,邵战收敛起内心的激越,用随意的口吻:“怎么会呢,微博上达几千万的粉丝,他们都喜欢我,还说要把我栽进地里,种出无数个我,每人一个,也很荒唐吗?”
杨飒不由地点头,很荒唐,真的很荒唐。跟这些人相比,自己算是正常的吧。
用拇指摩挲着唇角,像是在回味,却找不回刚刚的触感。邵战有些痞痞地挑眉:“不过随便亲我这事儿,不能这么轻易就过去了,哪怕你是LAP的队长。”
杨飒脸上一瞬间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邵战上前一步,敲敲自己的嘴唇:“我是可以随便亲的人吗?”
自知无理的杨飒,小声说了句抱歉:“你想我怎样补偿?”
“当然是亲回来喽,”邵战回应,玩味儿地盯着杨飒不停变换的脸色,他探身在对方跟前嗅了嗅,很满意地发现对面绷紧了下颚线,收回试探,“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杨飒追问,声音里有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期待。
“等我想好的时候吧。”邵战寻着他的眼睛,“从现在起,你要时刻准备着喽。”
可惜邵战的开导似乎并没有疏解杨飒的情绪,他闷闷地说:“虽然我没办法,但是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随便问。”顿了顿,他补充道,“仅限今晚。”
打着石膏的手环绕在身前,邵战保持着单手抱胸的姿势,思索了两秒钟:“配的什么下酒菜?”
杨飒着实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接着之前的话题问的,老实作答:“没配菜。”
原本杨飒也是一米八的个子,这会儿站在阴影里,更是单薄到不可思议。
邵战走出去几米,回头示意仍杵在原地的家伙跟上。
“去哪儿?”杨飒没动,跟对方隔着一段距离,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我不饿。”
“我饿,”邵战强调着,“我没吃。”他擡了擡吊着的膀子,示意自己要补补身体,见身后的人还是没有行动的意愿,调侃着说,“你说我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你,这会儿就不算了?”天边的月亮被云朵遮住,遮不住的是某人的感慨,“这会儿还没过零点呢。”
“你想吃什么?”杨飒跟着走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随即撞在邵战的后背上。
邵战好像没发现他的狼狈,神色如常地歪头点了点近在咫尺的店铺:“火锅。”
一半红油一半菌汤的鸳鸯锅,对方右臂受伤,杨飒正准备照顾,却发现邵战的左手筷子用得极顺溜。
杨飒只是多次了点香菇片,有些无奈地发现碟子里堆成小山的香菇:“你……”
听见召唤的邵战轻快地转了转手腕:“不用在意我,你多吃点。”然后自顾自地讲起刚来基地的时候跟小伙伴打架抻了筋,右手不能动了,结果左手筷子比右手还麻利。
端起杯子喝大麦茶的杨飒心说:“我也没问你呀。”不过鉴于对方闪着眼睛等自己回话的期待太过明显,杨飒摇晃着杯口,茶汤上泛起点点涟漪。
“那是啊,”杨飒的问题像是解除束缚的咒语,邵战斜靠在椅背上,挥舞着公筷,“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老畜牲,想当初,我也有青葱的年少岁月……”
杨飒忍了下,没忍住,笑出来。很难想象有人能把不要脸的磊落跟清爽的市井气息结合得这么融洽。
席间,邵战讲了很多,都是打电竞后的经历,也讲了很多队员们的黑历史。那些过往的,他没有参与过的经历,在散发着食物清香的蒸汽间,在邵战的嬉笑间,静静地铺陈在他眼前。
那些,他错过的岁月啊……
不知不觉间,他几乎将碟子里的蘑菇和鱼片全吃了。
餐后,两个人步行回基地消食。
为了不吵醒年迈的周伯,邵战带他从侧门进去。在三楼走廊,道了声晚安,往房间里走。
期待的问候始终没有出现,回到卧房的邵战有些许气恼的情绪。他自认为晚餐时表现不错,周到地布菜,活跃气氛,怎么连个晚安都没捞到。
他恨恨地想:“少年心,海底针。”怎么他就捂不热呢?
这么想着,恨不能把右手边的墙,顺带着隔在两人之间的几间屋子推倒。他盘算着两人之间隔着胖汤圆,江然然和一个老外。
对于星海一队,胖汤圆有没有的倒是不碍事。少了江然然麻烦点儿,但也不是不行。他有信心带着庄柏重整星海的雄风。
就是不知道少一个老外朋友,杨飒会不会介意,会不会跟他闹别扭……
正当他在大脑里考虑着怎么处理事故后,国际间和平友好的关系时,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胖汤圆偶尔夜宵点多了,会坏心眼儿地把他喊起来凑数,好分担点餐费。一般情况下,邵战都不理的,不过今天他需要点能转换情绪的东西。
(工具人胖汤圆:张开天灵盖儿听我说,我谢谢你,我可谢谢你了!)
谁能想到,拉开门,站在眼前的是洗漱好的杨飒,细软的发尖还缀着一颗将落不落的水珠。
邵战忍着伸手去揉的冲动:“有什么事……”
话音未落,杨飒挤了进来,坐在床边,踢掉拖鞋,一言不发地钻进被子里。吓得邵战喉咙里没说完的半句话彻底消声——“不能明天再说?”
还是平生头一次,邵战抓着房门,不知道该开还是关。犹豫了半晌,将房门虚掩,走进室内。他努力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毛躁。好像罚站一样,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音调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杨飒别过头,仍旧是一语不发。
他这样,还不明白吗?
见床上的人不准备回答自己,邵战也不强求,几个呼吸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床头柜里拿了个毯子挂在肩上,转身欲走,被黑暗中伸出的手再一次抓住。
邵战反握住那只微凉,有些颤抖的手放进被子里,对黑暗中起伏的人影说:“我还有几个方案要跟杜教练谈。很晚了,你先睡,乖……”然后,想被地狱猎犬追着似的,逃也似的飞出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失去温度,杨飒在床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为什么?”他不住地扣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想要献身吗?借着酒劲儿的荒唐举动,就是他的勇敢吗?
对于这个人的感情,他始终不能明白。
他的成长中,有算计有遗弃有嘲讽,唯独没有无条件的信任更包容。杨飒抓着胸口的衣襟,任凭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过往沉寂……
习惯往训练室走的脚步一顿,邵战对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摇了摇手臂上的石膏,自己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
索性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踱步,手臂受伤,这会儿也不方便洗冷水澡。想起那个霸占他房间的小家伙,有牙痒痒想要咬人的冲动。最终,身体里的那股情绪化作走廊角落里落灰的跑步机上,养生的慢走模式。大少爷还嫌冷清似的,点击着屏幕想选一首歌配合运动,深夜的走廊里,回响着触屏的电子音。
敏感型人格的秦川穿着他浅蓝色的小熊睡衣,顶着同款睡帽游魂一样扑到扶手上:“神经病吧,大晚上不让人睡觉的你……”混混沌沌的他忽然收口,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铛,“你房间里有人?”下一秒,他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地蹦起来,“老畜牲求你做个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上哪儿找人去替补去,你再把人给我吓走了……”
“不是让你准备选拔了么。”有人给自己解闷儿,邵战干脆把养生模式也取消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的煎饼,挂在跑步机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日里装酷战队经理发疯。
“就是选出来了,那人能跟杨飒比吗?”秦川难得放低了高傲的身段,“我琢磨着,LAP的人愿意留在这儿,这事儿还有戏。再说了,”他抽抽着鼻子,“说白了,你这伤是替他受的,来咱们战队帮忙打两场也是应该的……”
邵战收敛起懒散的模样,打断他:“没有什么应该的。”他要秦川嘱咐队里上下,谁也不许在LAP成员跟前提他受伤的事,尤其不能说是替谁受伤。
“知道啦……”秦川拉了个长音,“都叮嘱过八百回了,这会儿不是没别人吗。说说都不行,真把他当心肝宝贝了。”
“别瞎说,换成你、汤圆、江然然或是老杜、庄柏碰上这事儿,我一样冲在你们前面。”邵战顺手把他脑袋上的睡帽拍扁,从灯光下看过去,活像一只脱了水的水母。
“一张嘴你就吹吧,懒得理你。”秦川抓着睡帽,打着哈哈将略显沉重的话题一笔带过。他知道邵战并不是开玩笑,从做了星海队长那一刻起,他就把战队挑在肩上。以至于,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邵战受伤,他们比谁都心疼,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尽快做准备把各方面影响降到最低。
秦川暂且压下心里的悲伤,打着哈欠,告别跑步机上挂着的人饼。他要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临进门前,他看了一眼走廊里独自一人,显得有些寥落的背影。在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可怜吧,无人能分享的,跟无法宣之于口的难过,只能在深夜里,独自啜饮。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两人谈话之际,拐角处属于邵战的房门悄悄掀开一条缝,又默默合上,好像是有一串顽皮的风掠过微凉的夜。
左右睡不着,邵战索性到大门口去看周伯。自从基地的团宠八哥住院,周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现在担心的伤员又多了一个。
两个人依旧没话,不过看天快亮了,邵战索性就在保安亭的简易床上和衣而眠。然后一大早,踩着清晨的露珠去给基地里的崽子们买早点。九点一刻,拎着杨飒那份早点,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门里,毫不意外地发现少年并没有睡,就坐在背窗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脑袋上的发丝像蒲公英一样蓬松肆意。
邵战一时手痒,像昨晚揉秦川那样揉了两下。细嫩的发丝在掌心,划出微痒的触感。
放下早餐,嘱咐对方要趁热吃,邵战刚准备离开,衣角被轻轻地拉住。他低头看着细而白的手指,掐在自己暗红色的队服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柔和的弧度。
“你……你不动我?”房间里响起细弱又迟疑的声音。
邵战回身紧紧抱住身后的人,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他轻抚杨飒的后背,语气极淡,心却是痛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领养经历,造成了杨飒这种以物易物的习惯。对旁人一点点的示好跟友善,就如此地不知所措。或许,邵战隐约察觉到,在眼前的人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才会有如此的举动。只是那孩子,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邵战觉得有必要查一下他在国外的生活环境,原先是没有目标,现在人在身边,想要查证点信息,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等怀里的人情绪平稳,邵战在杨飒身前蹲下,半仰望着少年濡湿的侧颜:“信得过我的话,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他的指节在对方伶仃的手腕内侧摩挲,“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早饭吃了。”
此刻的杨飒需要时间,来试着动摇、消解为了对抗残酷的外部世界,构筑起来的防护墙。他食不知味地吃着豆沙南瓜饼跟山药蒸糕,间或擡眼看一下坐在床边的人。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在心上人跟前也很难保持冷静。邵战在裤子上的褶皱被自己拉得更深之前,站起身:“那个,我去找秦小川确认下这周的行程。”
杨飒放下咬了一半的蒸饺,垂眸敛尽所有情绪,在邵战离开的前一刻追问:“如果我要星海呢?如果……”他有些急切地补充说,“如果我是要,毁掉星海呢……”
邵战推门的动作并没有变,只稍许的停顿过后,如常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在关上房门的前一秒,对发问的人说,“你也需要一点时间。”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杨飒对着手里的蒸饺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他把沾了泪水的虾饺塞进嘴里,内心里一片荒凉,一个凉薄,略带嘲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看吧,没人会在乎你,没人会选择你……”继兄惹人厌的脸从记忆深处活过来,从第一面起,对方对他这副东方面孔极尽嘲笑只能事,“除了我,除了我这世上没人会选择你,你这个没人要的家伙……”
杨飒喘息着抓住胸口,睡兜里是冷硬的密钥,他紧紧握着,脸上的表情悲伤又无助——
“看吧,没人会领养你,除了我,没人会想要你……”克莱门斯随着年龄变化的声线,从记忆中各个角落响起。
“没人会选择我,没人会选择我,”杨飒重复着,密钥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印痕,“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人选择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