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
兴国公府。
“那孽障又回来做甚?”
兴国公听到下人来报,放下手中用膳的筷箸,一拍桌子,气愤道:“让他滚回宫里去,府里可不像宫里那般,能有那么多太医围着他转。”
赵氏刚想劝慰两句,兴国公已经起了身,直直地屋外去:“他要是不走,我便赶他走!”
赵氏连忙跟上,刚行出正屋,就远远瞧见了一行人。
兴国公的脚步顿住,赵氏的脚步也顿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行人行到面前来,放下了肩膀上擡着的担架。
霍霆缓缓直起身子,从担架上行了下来,不等兴国公骂出声来,他便重重地跪了下来,朝兴国公和赵氏磕了几个响头。
他重伤未愈,面色苍白,一俯下身子,胸口的伤便受到挤压,洇出血迹来,不多时就晕开了一片。
“霆儿,你伤还没好呢,快些起来!”
赵氏看见小儿子这副模样,双眼立刻红了,连忙上前要把儿子扶起,可霍霆只是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声音带着重病后的沙哑:“我没事。”
话音未落,他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随着胸膛颤动,胸口的血迹痕迹又深了许多。
兴国公气得胡子轻颤:“你想做甚?别以为在这磕两个头就能让我同意那事,我再告诉你一遍,郭牡丹是我霍家的媳妇,绝不可能更改。”
赵氏望着儿子,眼露心疼,还想上手去扶,但听见兴国公的话时,又默默收回了手,长叹一声,站在了丈夫身旁。
她偏过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儿子,低声劝道:“霆儿,我们是不会同意的,你回去养伤,死了这条心吧。”
霍霆抿了抿唇,并不言语,只挺直身子,默默地跪在石板之上。
尽管已经过了大寒,但寒风依旧刺骨,石板冷得像冰块一般,寻常人跪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更何况霍霆还重伤未愈。
眼前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兴国公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终究不忍心再瞧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拽着赵氏一同转过身去,冷声道:“咱们回。他既然要如此挥霍自己的身子,我与你也没法子,反正他当时已经哄骗我们假死了一次,这次,权当他没活过来。”
说着,兴国公拽着赵氏一道回了正屋,重重地碰上了屋门。
霍霆见状,神色如常,仍旧在原处跪着,身子挺直,宛如一座铜像。
一旁跟来的随从轻叹一声,低声朝他道:“公子,国公爷同国公夫人已经进去了,要么您还是起来吧。”
霍霆仍旧不说话,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上,眼眸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从们来之前都劝过他了,知道他心意已决,此时看这模样,也不好再劝,只默默地在霍霆身后扫了一小丛落叶,寻了几根干柴来准备点燃,好帮他维持体温。
可还不等点燃,霍霆便吩咐道:“挪开。”
随从们愣住:“公子,要是不暖暖身子,您怕是坚持不到晚上……”
霍霆抿紧了唇,瞥了说话的随从一眼,重复道:“挪开。”
随从们无法,只得将那堆枯枝败叶挪到一旁去,远离了他。
赵氏在窗内探头要瞧,被兴国公一把拉住了幕帘,没好气地朝她道:“别看了,有那么多人看着,死不了的。”
“死”字刚说出来,赵氏一直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转头朝兴国公大声道:“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也是你儿子!要不是你原先对他不好,他怎么会逃婚?又怎么会受伤失忆?若不是受伤失忆,他也不会忘了自己娶妻的事,去和外面的女子有了首尾!”
兴国公被妻子一通指责,张了张嘴,原本还想争辩两句,可话刚到嘴边,他眼前就闪过了儿子适才胸口洇血的一幕。
最后,兴国公只是重重地跌坐在软榻上,长叹了一口气。
赵氏也拽了锦帕背对着兴国公坐到一旁,无声垂泪。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兴国公实在坐不住了,缓缓起身,弓着身子行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查看,待看清楚院中场景时,忍不住心头一颤。
霍霆仍旧跪在原处,合着双眼,唇瓣苍白,胸口以下的衣衫通通被血色洇透,乍一看,活像一个血人。
偏生他还一动不动,身姿如常挺拔,高昂着头,如儿时被罚跪过的情形一般无二。
兴国公低声道:“孽债,这都是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