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骑车载你
那年雨水充沛,春雨一场接一场,淮江的天灰蒙一片,小楼有了年岁,墙面斑驳,爬山虎吸足了水分,绕满整个窗棂。
昨晚忘记关窗了,冷风一阵阵往里灌,易知秋醒来时鼻塞得厉害,脑袋瓜也跟着疼起来,但高三的学生没资格请假,哪怕腿残了,也得杵一根破拐杖,乖乖去上课。
宴的身影来回穿梭于厨房,他忙活一小时,厨艺也没什么进步,餐桌上摆着两片可怜兮兮的三明治和水煮蛋,易知秋瞟了一眼水煮蛋,估计没熟。
“昨晚没睡好吗?”易宴端着两杯热牛奶,就桌坐下,自顾自吃起了早餐:“黑眼圈那么重。”
易知秋打着哈欠,眼眶也熬红了:“做完三张数理化卷子,外加一百二十道英语完形填空,您说我几点睡?”
“你们老师那么狠?”
“尖子班都那样,一分钟掰成三分钟用,”易知秋剥开鸡蛋,淌了一手糖心:“爸。”
“啥?”
“今儿不想吃鸡蛋,”易知秋有气无力杵着脑袋:“有没有别的?”
“有,”易宴一手摸着后脖子,笑了笑:“有泡面,红烧,酸笋和香菇都有,你想吃哪个?”
方便面那味儿,感冒的人想象了一下,顿时有点反胃。
“算了,”易知秋不得不接受现实,他重新拿过鸡蛋,老老实实剥壳:“我还是吃鸡蛋吧。”
眼前递来一块三明治,易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加了生菜和番茄,挺好吃的,你试试。”
眼光在三明治上停了片刻,他继而又想到,生菜和番茄没煮也能吃,易知秋接过来,啃了一小口。
“我瞧你胃口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困。”
嗓子干涩嘶哑,吐出的音节自带病气,他头晕眼花,有点重感冒的趋势,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搁易宴面前撒娇,哪怕只是简单的说一句,我生病了,他也不愿意。
易宴的手突然覆过来,他摸着易知秋发烫的脑门:“你这说话音不对啊,莫不是发烧了?”
“您就不能盼我点好?”易知秋连忙退开:“变声期很正常。”
他很少跟易宴这么亲近,已经不记得上次抱着老爸的脖子是什么时候,五年?还是十年?他记不清楚了。
尴尬的手停在半空,易宴蜷起指尖,握成拳头收回来。
易知秋的家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老爸工作忙,顾不上家里,他只能跟在老妈身边。
他妈妈名叫关丝月,是医生,她性格要强,有一次,易宴整整一个月在外地出差,他忙完回到家,才发现客厅,厨房,卧室都翻新了一遍,在此期间,妻子居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他。
关丝月最喜欢跟儿子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什么大不了”,他小时候顽劣,最喜欢打鸟偷蛋,有一次,他不小心从香樟树上摔下来,擦得浑身是伤,老妈没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脸上永远都是那副弯下眉眼的笑脸:“别哭,摔了一跤而已,没什么。”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易知秋的性格受影响,能往肚里咽的苦,绝对不告诉老父亲。
易知秋穿着校服外套,袖子挽起,蓝白色的皱褶堆在小臂处,显出一身挺拔干净的少年气,易宴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儿子,不知不觉已经十八岁了,心头涌上一丝愧疚,似乎错过了他的好些年。
“头发这么长,该剪了,”易宴给他撩了下额前发:“等会儿我送你上学。”
易知秋擡首,单眯起一只眼,今天刮了什么风啊。
“您送我?”
“为人民服务,赏个脸,让老爸给你当一回专车司机。”易宴把盘里的三明治换过去,拿过他不喜欢的水煮蛋。
车子拐进校园范畴,学生来来往往,人群熙攘,油门踩不快,易宴把着方向盘,慢得像蜗牛爬。平时的易知秋活泼乱跳,现在却耷拉着眼皮,像一根蔫吧的狗尾巴草。
易宴以为他没睡够:“困了就睡,到学校我叫你。”
都快拐进到北门了。
易知秋拍了拍脸颊:“人这么多,您停路口就成,我走进去。”
这里离校门还有一公里,易宴难得送他,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他明白,没理由半路丢下人不管:“走路还不如坐车,你放心,七点前一定到。”
“停车,”易知秋倏忽直起身子,喊了一声。
吓得易宴来一个急刹,身子被惯性带得向前扑,他磕到了前额,不住嘟囔:“臭小鬼喊什么。”
“小木头,”易知秋顿时来了精神,摇下车窗。
人行道有一个外貌精致的少年,骑着一辆红色山地车,疾风穿过他,吹得他校服外的黑色大衣鼓动,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回首望去。
“爸我走了。”易知秋打开车门就往外跑。
黑衣少年停在光秃秃的枝娅下,易知秋欢快的向他跑去。
“易叔,”娄牧之蹬下踏板,把单车摆正。
“我说谁这么眼熟,原来是小牧,”易宴顺车窗递出一双手套,那是易知秋落下的,他递给了儿子,对娄牧之说:“这小子一见你,车都不坐了。”
“天这么冷,怎么还骑车?”易知秋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对着娄牧之说。
“对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骑车?”易宴接过儿子的话,完美复制一遍。
“没赶上公交。”
易宴还想说点什么,他儿子一手拽住软趴趴的毛线手套,对他狂摆:“快走吧您,挡道了。”
刚提醒完,后面那司机脾气暴躁,猛摁喇叭,从车窗探出身子:“咋的,杵中间找撞,不走就让开,没见后面排了七八辆等着。”
易宴有素质,不跟那人一般见识,他连忙打火,飞快抛下一句:“晚上早点回,我带你去剪头发。小牧,有空来家里坐啊。”
踩住离合器,油门轰响,车子犹如离弦姿态,娄牧之侧头:“好,易叔……”
话还没说完,后面司机骂声再度来临前,易宴发车扬长而去,娄牧之慢悠悠说完后面的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