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袭来能融化一切的温度,连身上的衣物也跟着发烫。
手臂还因为方才那一击而麻痹着,若要恢复知觉至少要等上十息,从灾难降临到现在,除了自南而北袭来,陨星的降落的频率毫无规则,而这两次却都是朝着他而来。
头发和衣摆都被飓风吹到了身后,夏侯玙在一片灼热的光亮中擡起头,他面色冷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那幽深的瞳仁里倒影着不断靠近的火光,就在石头即将触碰到额头的那一瞬间,周围突然静止了。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裴炼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黑色的陨星定格在头顶,燃烧着的火焰也停止了跳动,就像进入了一个停止的空间,而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夏侯玙一人能够动作。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停滞的浓烟,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面前,那里站着一个同他身量相仿的人,只是对方穿着玄黑色的衣袍,垂在两侧的手腕上分别有一道贯穿的伤口,那伤口的血液分明已经凝固,可是他的双手依旧沾满了鲜红的血。
“你终于来了,”那冷峻的面容在见到这人时瞬间溶解,连赤色的眼瞳里带都着温柔的笑意,“珏儿。”
“太子殿下。”夏侯珏看向他的眼睛,漠然道:“你涅槃成功了。”
“多亏了朝鹤仙人。”夏侯玙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在伏昆山呆了几日,倒觉得太京城喧闹了许多。”
即便两人周围房屋倾塌,大火弥漫,在这定格的时间里两人依旧四目相对,穿着玄色衣袍的人一副淡然的模样,夏侯玙一向知道他的性子,不温也不恼,声音轻柔道:“三弟还好吗。”
“吃了些苦头,但人还活着。”夏侯珏淡淡道,“四殿下如何了。”
夏侯玙想了想道:“听皇叔说,四弟在我们离开以后老是哭。”
夏侯珏垂下眼帘,“是吗。”
话落,两人都陷入的短暂的沉默,片刻后,穿着浅金色衣袍的人上前一步抱住了眼前的人,而后者就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两只手依旧垂在身侧,目光越过夏侯玙的肩头平视着前方。
“我宁愿你不出现在这里。”
他的笑容在抱住夏侯珏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眼里露出压抑的悲伤,他紧紧地环住眼前的人,名为血缘的纽带让他此刻心如刀割,他长了长口,还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了轻声的呼唤。
“皇兄。”
夏侯玙瞪大了双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夏侯珏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你是大胤的太子,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他盯着前方黑夜之中的皇宫,继续道:“天命时刻到了。”
那声音依旧这般冷漠,夏侯玙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接着放开环住他的一只手臂,五指成拳放在了夏侯珏心脏的前方。
内力瞬间在拳头上翻涌,那高速旋转的气流连周围的空气都在震荡,夏侯玙擡起头,双眼通红一片,他看着眼前这片硝烟弥漫的大地,同怀抱中的人一道说出了他们第一次在国子监相遇时说出的那句话。
“愿夏侯,千秋万载。”
话落,那悬挂在空中的拳头便直直地捅进了夏侯珏的心脏里,迸出的血液溅在夏侯玙浅金色的衣袍上,他的拳头埋在那团紧密的肉团里,接着微微撑开,一把握住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夏侯玙面色一沉,内力不断地注入右手,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把右手握住的东西用力地拔了出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剑柄。
剑柄的正中间是一个云团状的花纹,这花纹之间又一道玄黑色的暗纹,那道暗纹似一条游龙,穿梭在云纹之间,而云团的两侧还镶嵌着其他复杂的花纹,有的像火焰有的像蝴蝶,它的剑身还埋在心脏的位置里,随着夏侯玙拉扯的动作,一寸一寸地暴露在空气中。
耳边是如同割肉般痛苦的嘶吼声,夏侯玙死死地握住剑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咬着牙,拳头上爆出一条又一条的青筋,心脏里涌出的血液像是泉水一般,夏侯珏仰着头,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全身都在紧绷,他缩小的瞳孔因为疼痛而微微涣散,在剑端拔出的那一霎那,那双浅色的瞳仁猛烈收缩了一瞬,接着慢慢暗淡。
夏侯玙垂着头,在喘息之中拖住了怀中垂落的身体。
静止在这一刻解除。
周围的一切重新动了起来。
夏侯玙举起了手中的剑,头顶上的陨星在碰到剑尖的那一瞬间化为了粉末。
裴炼怔在了原地。
同样怔住的,还有皇宫盛干殿外站着的一众朝臣。
夏侯玥仰着头,看着那飘散在空中的粉末,喃喃道:“那是……”
左非臣盯着那把神光四溢的银剑,晦暗的瞳孔逐渐变得狂热起来。
“烛龙……”
王左书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跪倒在了地上,“天神终究庇佑我大胤。”
城门之上,那消散的粉末之中,一男子轻柔地把怀中的放到地面上,而后他站起身,举起还在滴血着的银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把所有的内力都注入剑身,他擡头盯着那陨星坠来的方向,额间金光闪动,接着他侧过身体,向前跳了一步,满脸狠唳地把手中的抛射到了空中。
银剑在脱离手掌之后立刻弹射了出去,它对着苍穹高速飞去,所有落下的陨星在它经过之处皆化为了粉末,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白色的轨迹,这道轨迹直冲云霄,淹没在了云层之后,随后苍穹传来一声如地震一般的闷响。
那声闷响绵延不断,震动着脚下的土地,夏侯玙站在原地,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
等到那空中的粉末被风吹尽时,声响终于停止。
黑色的云层之中破开了一道缝隙,有金色的光线从那缝隙之中照射而出,无论是抱着孩子死死趴在墙角的妇人,仓皇逃离而摔断腿的小二,抱着金盒不肯撒手的富商,趴在废墟底下找人的官兵,抱着爹娘哭泣的孩童,太京城里外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擡头望向了天空,劫后余生的泪水从无数双眼眶中落下。
那破晓的阳光逐渐扩散,站在城门上的男子在这片炽热的暖阳中转过身,慢慢地跪在了躺在地上的,已经了无生气的男子面前。
他的痛苦也许正从现在开始,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苍穹的另一头,那把银色的剑在这金光射下的时间里,飞过了无数道重叠的云层,绵延的山脉,湍急的河流,在一处山顶上飞速降落,直直地插在了另一个绝望的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