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早就不同了,过往的痞子气得往下压一压了。
他站了起来,把自己桌上剩下的酒全给喝了,而后摆了摆手再次认怂:
“兄弟,知道你好客,但我是真喝不来酒,手里的喝掉,往下我真没法陪了。”
曹正坤仰起头一饮而尽,而后尴尬的笑了笑。他拍了拍胡庇煌的肩膀,晃了晃才说:
“实在不好意思兄弟,我喝迷糊了,是我不对,我再……再喝一个。”
往回走的时候,曹正坤偷偷瞄了一眼李绍琛,胡庇煌则跟在后面拼命的拉拽。
“不喝了兄弟,差不多得了。”
“必须得喝,我不该劝你酒的。”
“行了,”李绍琛挤了挤喉咙,他看着俩人说道:“都不喝了,坐下吧,我想和各位商量点事。”
曹正坤和胡庇煌互相看了看,又就谁先坐这一事推搡了起来。
一旁的谷博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扯着曹正坤的胳膊直接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这一摔直接给曹正坤的伪装都摔没了,他冲着胡庇煌笑了笑:
“兄弟,我坐下了,你也坐吧。”
胡庇煌尴尬的点了点头:“坐,这就坐。”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尴尬。
李绍琛思量许久,还是没办法在家里当着老婆孩子的面,去谈论陈夕的事,于是他又想把大伙儿都给喊出去。
“外面可能有点凉,你们又都刚喝了酒,我给拿几件厚衣服吧。”说着,李绍琛转身就要往房间去。
不过被胡庇煌给喊住了。
“别墨迹了,”他不耐烦地说道:“都大老爷们,就喝这点酒能有啥事儿?你赶紧说完得了,咱好回屋睡觉啊。”
曹正坤接话道:“是啊,没准嫂子和陈小姐都睡了,你进去再吵醒她们,不合适。”
谷博知还负着伤,疼痛只是让他咬着牙签静静地站着。
“咱去外头边溜达边说吧!”李绍琛在前面领起了路。
屋外寂静,四下的灯都灭了,只有头顶的星月还发着微弱的光。
路上鲜有人走动,偶尔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以及远远处时隐时现的抽噎声。
放眼望去,只见海岸线被数不清的灯笼给笼罩着,仿佛一条通往天堂且永不熄灭天堂的光路。
“我们绕到后面去吧。”李绍琛突然转身往回走,“那里有处断崖,能坐。”
沉默。
胡庇煌频频回头,他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可纵使相隔数百米,他还是被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给笼罩住了,甚至久久无法释怀。
李绍琛和胡庇煌紧挨着,在察觉到对方的举措之后,他便小声解释了起来:
“按照元洲的风俗,人死了都得葬到海里去,这样寓意真正的魂归故里。所以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扬骨灰。”
“下午死了多少人?”
“一百一十三。”
“元洲总共有多少人?”
“七百六十九。”
又是沉默。
李绍琛突然停了下来,他在黑夜里注视着曹正坤:“坤,你还是亲自去把你父亲的后事给办了吧。”
“我哥会处理好的。”曹正坤说。
“这是命令。”李绍琛提高音调:“赶紧去。”
“我爹是第一批火化的,他的骨灰现在可能已经飘到达姆海中央了。”曹正坤辛酸的笑了笑:
“等把这些屁事都了结了,元洲彻底安稳了,我再找个时间去好好陪他喝一盅就行。”
李绍琛鼻子一酸,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曹正坤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强颜欢笑道:“今天制服张媛我可是大功臣,不当面道谢就算了,你还吩咐我办事,你心里过意的去吗?”
不等李绍琛回话,谷博知忽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几人忙上前要扶他,却都被他身体周遭的烈焰屏障给弹开了。
“我没事,”谷博知伸直手臂,示意大家不要靠近。
他盘膝坐下,闭目行气,继而身体内部出现一蓝一红两股气息。它们迅速游窜,像是无头蛇在身体里东奔西走。
几人无不脸色沉重、屏息凝气,生怕弄出个动静来害的谷博知体爆而亡。
如此煎熬的过去了很长时间,谷博知体内两股看似水火不相容的气息,竟神奇般的融合在了一起,并且光芒逐渐暗淡了下去,最终沉寂在黑夜中。
谷博知也随即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曹正坤和李绍琛一齐上前,手刚伸出去,又都很默契的缩了回来。
很烫的嘛。
谷博知双腿交叉直接立了起来,转转脖子扭扭腰之后,他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吼。
“爽!”谷博知看着三人笑道:“刚才不知怎么地,我体内积郁的内伤一瞬间就都通了,许久都无法突破的瓶颈,也解决了!”
“你这个突破,对于接下来的计划,应该会是一个质的助推。”李绍琛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个什么计划!”胡庇煌问。
李绍琛看了眼胡庇煌,而后走向谷博知:“博知,你给我体内导一点异能。”
谷博知应好,紧接着擡手用食指轻点李绍琛的额头,异能便汇聚成光斑直接进入了李绍琛的大脑。
仅是这星点能量,就让李绍琛不禁后退了两步。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异能的游走,最后控制它进入大脑的记忆中点,并以它作为载体,将自己幼年时期的部分记忆植入其中。
紧接着又将异能分作三点,依次传进了三人的大脑。
大量的信息点在他们的脑子里瞬间爆炸,新旧记忆短暂的碰撞之后,他们才从恍惚的状态回到了现实。
“信息量可能有点多,不过现在有时间,你们可以细细回想,”李绍琛又走了起来。
他打算先让大家了解清楚背景,再去商量后面的事。
“你八九岁都不会自己洗澡啊?”胡庇煌仰头看着天,那些记忆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张荧幕,正往复循环的播放着过往的画面。他一边欣赏一边窃窃私语:
“还怕黑,每次起来上厕所都得把妈妈摇醒……”
哈哈哈哈——嗝!
李绍琛咳了咳,可胡庇煌完全沉浸在了记忆里,根本听不见外界的一丁点声音。
谷博知见状只好用异能封住胡庇煌的嘴,不仅让他强行闭麦,还借机给了他一脚。
胡庇煌这才后知后觉的缓过劲来,他张着嘴无声地骂了谷博知几句,便消停了。
几分钟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断崖上。
原本聚集在海岸线周围的那群人,都已经把骨灰撒完,而后从海水里出来了。
那里此刻灯火通明,无数盏花灯摇曳着火焰,在平静的海面上渐行渐远。
至于他们,提着灯笼又坐在了沙滩上。
他们会一直等到漫长的黑夜过去,等到他们的亲人走完崎岖的路,等到太阳升起。
那时他们会觉得亲人已经平安到达天堂,并认清了回家的路。
他们才会安心离去。
李绍琛想起自己把安邢年骨灰带回来的那一天,他的骨灰同样被撒进了大海,只是没有人替他点灯。
历代统领都只能独自远行,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在他们心里,都必须对脚下的土地抱有愧疚。
而既然有愧,就不能再回来。
“这世界,好像总是喜欢对强者更加的苛刻,对不幸者越加的刁难。”李绍琛不禁摇头苦笑,心中暗暗思量:
“往往庸碌的人,好像才是最快乐的。”
他坐在了悬崖上,望着远处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谈话吗?”
三人互相看了,沉默着坐下。
“这里有陈叔实力鼎盛时设下的精神结界,”李绍琛说,
“我们每一次谈话都在这里,为的就是与外界隔离,防止被窃听。”
三人只觉得“陈叔”二字格外的熟悉,简单的在记忆里搜索后,他们便都找到了这个人。
“陈叔,世界上第二个异能者,陈夕的养父。”谷博知说。
李绍琛听见陈夕的名字后下意识看向了胡庇煌,见他低着头若有所思,便问他:
“陈叔临死前交代我的,你在记忆里都听见了?”
胡庇煌点头。
“不过,我只能向你保证,除非陈夕愿意,那我不会干涉。”他说,
“倘若她摇头,我一定会带她走,这世界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这辈子就两个女人,一个老婆一个妹妹,我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
李绍琛往海里扔了块石头,过了很久才听见水声,“咚”的一下,似有似无。
他又看向谷博知:“你能坚持三天吗?”
“没问题,”谷博知胸有成竹地保证道。
李绍琛又看向曹正坤,他酝酿了许久才开口:“我如果真的下海了,元洲你来管,我的妻女也得劳烦你上心照顾了。”
曹正坤点了点头:“行,交给我。”
“如果都能够撑到我从海里出来,”李绍琛指着远处说道,“那么漆黑之外,就肯定还会有新的光亮。”
胡庇煌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就这点破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搞得神经兮兮的,还非得在死冷的时候去外头说。”
李绍琛没接话,应声打了个响指,先前进入胡庇煌和曹正坤脑子里的记忆便应声消散。
他们一瞬间都恍惚了。
“啥时候坐下的?”胡庇煌不解的问道?
“是啊,我记得刚才,”曹正坤扭头往回看,他指着十米开外的位置说道:
“刚才老谷不是还在那里运气疗伤吗,怎么就坐下了?”
李绍琛看向谷博知,俩人心领神会地笑了。
“你哥俩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李绍琛嘲笑道。
“少喝酒?什么意思?”曹正坤不解的问道。
“就我疗伤的那几分钟功夫,你俩就站不住了,倒下睡得跟猪一样。”谷博知说。
“不可能,那几杯酒还能给我干倒?”曹正坤急得直接站了起来。
胡庇煌也觉得难以置信,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竟然真是潮湿的,而且沾满了沙砾。
这酒真这么邪乎?
“算了,别纠结咋过来的了,”胡庇煌对着李绍琛说道:“你要跟咱们商量的事到底是啥,你赶紧说。”
李绍琛清了清嗓子:“我准备跟陈夕结婚。”
胡庇煌突然身体失重,整个人往前载,幸亏谷博知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领才让他免于落水。
“你怎么看?”李绍琛追问道。
“用眼睛。”胡庇煌说。
“我是认真的。”
“那得看阿夕。”
“行,她要是愿意你不干涉是吧?”
“又不是跟我结婚,她愿意我干涉个鸡毛。”
半响,胡庇煌又补了一句:“她要是不愿意,我立马就带她走。”
李绍琛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正要交代胡庇煌,对方先开口了:
“你不要老婆孩子了?”
“你会相信我做的一切,对吧?”李绍琛反问道。
沉默。
曹正坤点了根烟,吞吐几口后,他说:“你要我干嘛?”
“我离开的那几天,你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照顾好元洲。”李绍琛说。
“多久。”
“四天。”
“行,交给我。”
李绍琛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抱拳以表示感谢。
“那现在……各回各家?”他问。
“等一下,老谷做啥啊,你咋啥任务都不给他指派呢?”曹正坤跟小孩一样,稍微多干点活就谁也不服了起来。
“他得跟着我。”李绍琛说。
曹正坤一听是这活儿,也就不吱声了,毕竟当保镖这事儿,他还真知道自己不专业。
几人开始往回走。
“都几点了,回啥家啊,去我屋再喝点呗,天亮回去。”
“也不是不行。”
“那大哥敢不敢啊,回家不能跪搓衣板吧?”
“他有啥不敢的,都敢二婚……。”
胡庇煌咽了咽口水,假装咳嗽。
他确实不支持李绍琛准备要做的这件事,可陈夕就剩那么些日子了,如果能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喝点没问题,但不能超过二两,白天还得干活!”李绍琛说。
“二两那不小孩喝的吗?”曹正坤咬着烟说。
“差不多行了,喝酒不是主要目的,搞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才是正经事。”谷博知说。
“就你心系天下。”曹正坤努了努嘴,不屑地说道。
话音刚落,黑暗中升起一团烈火,曹正坤见状赶忙躲到李绍琛身后,并示弱道:
“老谷,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所以能闭嘴了。”
“没问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