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是该低头还是擡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安老爷子也开始沉默。
两人在静默中不时对望两眼，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打破尬局。
最后，赵延先开了口：
“爷爷，安叔的死，真相就是我爸说的那样，其它的细节我……”
安老爷子擡手示意赵延不要再往下说，随后便开始收棋。等收拾完了，他把棋盘放到一旁，慢悠悠地说：
“我很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直没有找你，不仅是我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更多的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会主动找我。可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怕等不到看见真相的那天了，所以，我希望你告诉爷爷真相。”
赵延又低下了头。
这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安老爷子并没有持续施压，他只是安静的等待，用他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看着赵延。
终于，赵延在一声叹气之后打破了沉默：
“那天我们实验室在处理一项很重要的数据，如果成功，我们就有可能从海土里提炼出生化武器，可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实验室的线路突然出现故障，安叔和我爸不顾阻拦坚持要亲自去检修，后来就发生了意外……”
安老爷子脸色很平静：“什么意外？”
“安叔触电了。”
“尸体呢？”
“火化了。”
“可当时你们和我说安生失踪了？”
“是我爸让这样说的，他觉得是自己害死的安叔。”
“觉得？”
“因为最开始实验室出现故障，是我爸准备跟着检修工出去的，可那天下很大雨，安叔不放心，然后也跟了出去，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安老爷子的手在不住的哆嗦。他看着赵延的眼睛，最后摇了摇头：
“孩子，你这些话，里面有真的，但不全是真的，你还在隐瞒。”
赵延矢口否认：“我没有隐瞒啊爷爷！”
安老爷子仍旧语气平缓：
“我当初救了你，后来把唯一的孙女嫁给了你，让你有了自己的家，没想到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说完，安老爷子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而赵延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真相说了出来：
“爷爷，安生叔是我爸推下海的。”
安老爷子听完，眼前瞬间一黑，差点就直直地栽了出去。
他吃力的握住轮椅，眼睛紧闭着，大口呼吸几次后才缓过劲来。
他虚弱的说道：
“把……把你知道的全都讲出来。”
“从安生叔被推下海，到我爸跳下去救他，再到巡逻人员只把我爸捞起来的整个过程，我都有视频备份。”
赵延开始往前回忆：
“安生叔的葬礼还没结束，我爸就把当时在实验室的人全都召集在了一起。尽管所有人都很配合，可他的猜疑心太强了，最终还是把爪牙伸向了其他人，一并毁掉了安家回到陆地的希望。”
说出真相的这一刻，赵延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埋藏了整整两年的秘密，终于无法继续压在他的头顶了。
他很诚恳的给安老爷子磕了个响头：对不起爷爷，我不该瞒到现在的。”
安老爷子并没有回头，他深深的呼出一口长气，连同安生这件事一并吐了出去。
“这次任务凶多吉少，”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叮嘱道：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活着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赵延点头：“我们都会平安归来的爷爷。”
老爷子没应声，操控着轮椅进了房间。
而赵延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跪着没动。
房间里的安老爷子开始催他：
“赶紧走吧，免得你爸来了发现异常。”
赵延：“爷爷……”
“男子汉敢作敢当，只要回头，什么时候都不晚。”安老爷子再次打断了赵延的话，
“至于到底有什么错，该怎么罚，等你活着回来，咱爷孙再来细算。”
“知道了爷爷。”
赵延擡起手擦了擦眼泪，起身往外走。
他在甲板上撞见了正在进行最后部署的安邢年。
俩人打过照面后，他被吩咐去到一旁候着。
约莫三五分钟过去，风劲越来越大，身体单薄的人已经开始出现飘飘然的感觉了。
安邢年终于结束了会议。
待众人散去，他来到赵延面前：“有没有带火？”
他往嘴里送了一根烟，一边摸索着口袋一边问。
“有。”
赵延从左边裤袋里拿出打火机，随后把火送了上去。
尽管赵延用手挡着，可摇曳的火苗还是在重燃七八次后才得以点燃安邢年口中的烟。
“你刚去哪了？”
“实验室。”
安邢年盯着赵延，完全吐尽口中的烟后，他又顿了几秒才开口：
“这次任务你别去了，好好陪着安娜和菲菲。”
“爸，这样不合适。”赵延赶忙拒绝，
“我也是邮轮上的成年男性，我有义务参加这次行动。”
“我说了，你别去。”安邢年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了起来：
“你给我老实在邮轮上待着就行。”
“可我不想让人说闲话。”
“我是总指挥，我说你参加不了，谁敢说闲话？”
“可我不想成为安家的污点。”
安邢年咬着烟，猛的一巴掌打在赵延的脸上。
黑夜里看不见安邢年的表情，只听见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真会成为污点，那你也得受着。”他拍了拍赵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我的女儿和孙女不能没有依靠，所以你必须得活着，明白吗？”
赵延愣了两秒，直到安邢年又问一遍“好吗”，他才僵僵点了个头。
“台风马上就要来了，你赶紧回去。”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爸。”
“少他妈废话，快回去。”
赵延往回走的时候又开始后悔了。
他很清楚刚才在老爷子面前说的话，对于安邢年意味着什么。
亲手葬送自己妻子的父亲，能算得上正义吗？
赵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越走越快，最后停在了房间门口。
推门而入之前，他调整好心绪，换上了一副轻松欢快的面容。
客厅灯亮着，安娜蜷缩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左手紧紧抓着摇篮。
走近一看，隐隐能听见摇篮里菲菲的呼噜声。
赵延蹲下身子，轻轻吻在菲菲红扑扑的脸蛋上，嘀咕着说了一句“爸爸爱你”。
声音很小，可还是唤醒了警觉的安娜。
安娜先是皱眉，看清对方的身份后，她微微咧嘴笑开了：
“要抱抱。”
说着，安娜坐直身子，仰头眯眼，嬉笑着冲赵延张开双臂：
“我马上就要电量不足啦！”
“哎呦乖宝儿！”赵延满脸宠溺的往沙发靠近，抱住安娜后俩人一起倒了下去。
他凑近安娜的耳朵，温柔地问道：“你刚才睡觉，不是在补充电量嘛？”
赵延的鼻息打在安娜的脖颈上，弄得她全身痒痒的。
她像是赤脚踩在了久违的陆地上一般，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但很快，她就因差点吵醒菲菲而紧紧捂住了嘴。
她瞪着溜圆的眼睛，在赵延近距离的注视下，害羞的涨红了脸。
赵延笑着问她：“都结婚三年啦，你怎么还是经不起看呀？”
安娜表情夸张：“你你你……你眼睛里有东西！”
赵延好笑地反问：“啊，有东西？”
安娜点头：“对呀，那个东西会吸走我的定力，然后……然后让我软飘飘的。”
赵延心里开心得很，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喜悦的表情来。
他抓住安娜的下巴，轻轻擡起，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只一瞬，气氛就变得凝重了起来，两人的脸上都再看不见笑意。
安娜问道：“你要走了？”
赵延坐起身子，没有接话。
他觉得临阵脱逃并不是士兵的光荣，无论主动还是被迫。
安娜又问：“你一定能平安回来，对吧？”
沉默。
安娜也坐了起来，她紧紧抱住赵延，声音已经变得干硬了：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我爸，我和菲菲等着你俩回来。”
赵延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我没法保护他。”
“我知道你俩的矛盾很深，可他毕竟是我爸，你……”
“我没有记恨”
“那为什么不能保护？”
“你爸不让我去，他希望无论如何，都能有个人守在你娘俩身边。”
“那你会偷偷的去吗？”
“我想我应该遵守诺言。”
安娜没再说话，她知道再问下去，会让赵延难堪。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使命，赵延此刻的使命也许就是守着家。
她一直都信命。
“我想进屋。”
说着，安娜整个趴在赵延的身上，像毛毯一样紧紧贴着他。
赵延双手往后，托住安娜的屁股，很是轻松的站了起来：
“你又瘦了。”
安娜侧脸靠着赵延的肩膀：“是你力气变得更大了。”
“巴以呢？”
“好像下午就没在家。”
“邮轮上有母狗？”
“有呀，好几只呢！”
“这傻狗也不懂挑个好天气去约会。”
“你好久没约我了。”
“那等个好日子，带你出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