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迷离
十一月过半,天气越来越冷。
五点半,窗外细雨纷飞,水雾无声飘洒,将地面濡湿。
角县国土资源局的办公室内,副局长朱绅站在窗边,惬意地捧着热茶,俯视窗外街景。
雨势渐大,马路开始拥堵,自行车掠过人行道,溅起一路水花,疾走的路人传来抱怨,被无情的北风吹起衣角,雨伞东倒西歪。
这与安居在温暖室内的朱绅无关,他关起窗户,将凄风冷雨隔绝在外,小酌两口白毫银针,听见礼貌的敲门声传来。
“请进。”
来人是土地交易管理中心的主任田泽锟,他名气不大,但手很长,属于典型的县官不如现管岗,与当地几家大企业都关系紧密,人缘很好,此前华咏的几次投标中标,都曾由他在后方推动。
“朱局长好,”田泽锟递上两条名烟,“最近中心创收不少,特地来给您汇报。”
朱绅调侃一笑,“汇报谈不上,我不算你领导,我们属于心得交流。”
“都是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田泽锟神秘地笑笑,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感谢您一如既往的支持,不成敬意。”
朱绅看那红包厚度,至少五万朝上。他矜持地咳嗽一声,“我没有支持,我只是谈谈看法,提提意见。”
“明白,明白。”田泽锟将红包放到桌上,用镇纸压好。
两人正要举杯对酌,办公室的门再次被人敲响,这次的响声少了敬畏,多了催促。
秘书为难地站在门外,而他的身旁,站着两名身穿黑衣,一身正气的男子。
“局长,这是纪委领导,我给您发信息了,您没回我。”
田泽锟立马起身相迎,朱绅趁田泽锟遮挡,拿起桌上的红包,哪知他心里紧张,手一抖,红包从桌上跌了出去,掉落在雪白的大理石地上。
“领导,领导!”被请出办公室后,田泽锟对押着自己的纪委干部低声道,“规矩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能不能把我放了,我给你一百万。”
“不要啰嗦!”
在严格的审讯中,田、朱两人很快交代了罪行。其中,田泽锟利用土地交易管理中心的主任身份,在朱绅等人的庇护下,利用职务便利,协助包括华咏集团在内的部分民营企业,在项目承揽等事务上,谋取大量非法利益。
检举田泽锟的,是恒丰的王勉,他在遭到华咏的威逼之后,放弃了投标,唐卫国得知消息后,向王勉调研了情况,并顺藤摸瓜查到了国土局和土地交易中心的一系列暗箱操作,经过层层上报,获得纪委重视,批准展开调查。
同时,光明市对于陈国栋的案件也有了进展。据他交代,在角县经营游戏厅等娱乐场所的过程中,多次受华咏打压,通过暴力手段,制造意外车祸,威逼自己离开角县。后来他去光明开辟业务,又被章立文蛊惑,被迫与他合作,侯镇林知道后,绑架了自己母亲,杀害自己部下,自己也被挑断了手筋落得终身残疾。
种种矛头指向华咏,侯镇林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这天快到中午,侯镇林刚开车到集团楼下,脚还没迈下车,就见李东发和彭青云快步而来。
李东发尽量让声音平静,避免任何紧迫和压力,“董事长,您要不先回去,唐卫国又来了,我说您在外地,他不信,说您不来,他就不走。”
“这个唐卫国,是个麻烦的人。”彭青云恨声道,“要不我们把他解决掉?”
李东发摇头,“老四,这时候不能冲动。”
侯镇林神态平静,边走边道,“我去跟他谈。你俩帮我招待一下,我先去办公室。”说完,他信步走进电梯,直奔六楼董事长办公室。
在出电梯门的一瞬间,他加快脚步,走进办公室将门反锁,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稿纸。
他显然已经思索很久,此时甩了两下钢笔,书写飞快,房间里只能听见笔尖触纸的沙沙声。
唐卫国在楼下的大会议室里等了一上午。他今天来,是想搞清儿子唐铎被莫名录取的事情,虽然他笃定这是侯镇林的主意,但他不懂英语,三番五次托人打电话到美国的学校打听,招生办一直以以保护赞助者隐私为由,拒绝赞助人的提供任何信息。
他认识侯镇林已经快二十年,他想知道这个人嘴里还能不能有一句实实在在的真话。
“唐队长,最近辛苦。”侯镇林手里拿着烟灰缸,走到桌边坐下,将烟缸推给唐卫国,“酒你不要,茶你不喝,烟你抽吧?”
唐卫国没有心思品味烟酒,这只是用来缓解疲劳的药。
“小铎上学的事,是你安排的吧?”他吸了口烟,开门见山,“不论如何,我不会同意。”
侯镇林枕着手臂,晃着二郎腿,“高考制度害了多少孩子,小铎的实力就该去名校,复读对他而言除了消磨心智,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侯镇林!你不要跟我避重就轻!”唐卫国站起身,“我们这一代的恩怨,我们这一代解决,你不要转移矛盾!”
侯镇林从容地笑笑,“干啥这么大火气。”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把我想的太次了,我这人就这样,看得顺眼的我帮一把,也不求回报。看不顺眼的……”
他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唐卫国怒火更胜,他克制愤怒,好言相劝,“镇林,纪委的领导也是新调来的,华咏的事,你跟我说清楚,我们是可以补救的,你非要硬碰硬干什么,你碰得过法律吗?”
侯镇林玩味地看着唐卫国手里烟,“老唐,我侯镇林一介草根书生,把华咏办成了支柱企业,我见过的纪委领导多了去,我不是吓大的。华咏底下几万员工,每年的收入我要交多少税,我要养活多少人,真正到我口袋里的有多少,你算算。你现在跟我谈法律?放在二十年前,我说你幼稚,现在我说你虚伪。唐卫国,你曾经是一个对权力机构报以百分百信任的人,现在二十年过去,你还这么认为?”
“当然。”唐卫国毫不想让,“我不仅信法理,我也信天理,我信的是正道,是邪不压正。你的八面玲珑,随机应变,是你的能力,也是你的天赋。可你这么仪表堂堂,饱读诗书,又受人尊敬的人,何苦要走这条路?你为什么不把华咏发阳光大?做成老牌企业,回馈社会呢?”
侯镇林盯着唐卫国,嘴角带着讥讽,“唐卫国,我解释一下,我没把你放在敌对的位置。查案是你的工作,华咏是我的责任,对华咏,我自问鞠躬尽瘁,问心无愧。现在你要么拿逮捕令把我拷走,要么把我枪毙,但你不要给我上课,我这辈子最恨别人给我上课。”
“所以说你冥顽不灵!”唐卫国桌子拍得怦怦响,“那我也解释一下,我没把你当敌人,我尊敬你,佩服你这样白手起家的人。我当了二十年警察,我见过太多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人沦为阶下囚的样子,毫无尊严,毫无人格,多得是进去后一夜白头的。镇林,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你不为自己想,不为华咏想,也该为妻子想,为你家小宇想想吧!”
侯镇林紧抿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他斜了唐卫国一眼,没再说话。
唐卫国接着道,“刚才忘了说,我老战友给我带信儿了,说不久前,有人在巫江汽车站见过小宇,没事儿,你别担心。”
“感谢。”侯镇林转过脸,背向唐卫国,“至于你说的阶下囚,我保证,不会有那一天。”他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