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虎耳
夜晚雨气薄而温凉,有植物散发的浓郁气息。
窗台边缘湿滑幽暗,一直滴着水,墙缝里长出草叶,在阴蓝的夜幕下,随风摇动。
这是西南一代特有的气候,水汽充沛,植被健壮。宋宇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墙缝里的野草。他小时候管这草叫虎耳朵,在西南很常见,不起眼,但生命力强悍,根系发达,喜欢长在悬崖上和岩缝里,能把石头割裂。
他拿起手机,看着左轮那条“安全第一”的回复,将自己刚才打出的内容删除。
“章立文要我的命。”这句话打出来的时候,宋宇自己都笑了,自己命值几个钱。而这话即使说了,侯镇林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做伤及多方利益的事,在他眼里,自己的性命不是无可取代,而大多数的生命,对他也谈不上珍贵。
宋宇放下手机,拿起床头潘秀英的通缉令,他看了一会,用烟头将那张脸烫了个洞。
这两天,千雪都是晚上九点之后来,她看着虎里虎气,其实非常细心。西南空气潮湿,不利于伤口愈合,她早晚各来一趟换药,只裹薄薄一层纱布保护伤口,利于散热。
愈合期间,伤口奇痒难忍,那是长新肉的过程。痒比疼难熬,宋宇拿酒精擦完肋下的伤口,去厕所找手巾擦后背。
站在镜子前,他看见肩上和肋下有两只扭曲的“虫”,那是缝合的伤口,一条是光明的,被捅当晚缝上了,后来跟丁火交锋干崩了,路上找小诊所缝了一次;肋下那道是自己缝的,比较丑。
他转过身,背冲镜子准备涂酒精,忽然窗外咯哒一声,一阵带着腥味的凉风钻进屋内。宋宇浑身一滞,屏住呼吸,悄然握住洗漱台上的牙刷,缓缓推开窗。
外面是个简陋的阳台,护栏锈迹斑斑,有潮湿的拖把和几盆山茶;楼下是菜市场,地上有烟头,鱼鳞和蒜子的皮,有野猫野狗爬上来也不奇怪。
他疑惑着,敲门声响了。他侧耳倾听,数着:两重两轻三重一拍。本地某服务业的暗号。
千雪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进屋,“老板,我路过夜市不知道买什么,就都买了点。”
宋宇锁上门,问她,“诶,咱隔壁住人没?”他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大,“我刚在厕所,怎么感觉外面有人?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扫黄的?没这么鬼道吧,”千雪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了一会,回头笑道,“老板,你完喽,你八成被变态盯上了,偷看你洗澡!”
宋宇干笑了一声,“我也是变态。”他解开塑料袋,把吃的东西放外拿,脑花,兔头,羊肉串,冒菜,牛蛙…他筷子也不用,就要上手。
千雪将他拦住,“老板,是上了药再吃饭,还是吃了饭再上药?”
“不能边吃边上?”宋宇看着千雪,笑,“转移视线啊,分心大法。”
千雪咬了口肉串,也笑,“边吃边上?哎哟,您受的住不。”
“这么点意思,我还能——!操!”宋宇正叼着羊肉,不料千雪凉凉的手碰到了他肋下的伤口,他一个激灵,羊肉夺口而出。
他不得不承认,人大多时候就靠那一口气,小时候从乡下买主那逃出,能跟野狗抢食;可救助站的大爷大妈把自己往怀里一抱,眼泪奔腾似海。从光明逃出后,他猫在船上的厕所里,拿酒精往伤口上淋,咬崩了牙,就吐到窗外。结果这几天休息好了,碰一下就死去活来。
“老板,不是我嘴甜,你运气真好。”千雪跟宋宇说话,转移注意力,“用我们老家话,你叫命硬。前两年,我在急诊室见过被刀捅的,捅破了肠子,脂肪和屎尿都往外流,人还没死,那下半辈子,身上要挂个屎尿袋过了。”她摇摇头,“白活啊,要是我,我不要救,就要死。”
宋宇听了这话,觉得更疼了,他抽着冷气,但死活不再说疼,便问,“你在急诊室?你干护士啊?”
“干不了,”千雪道,“我刚出来混的时候受人欺负,我哥给我出气,把人捅成重伤,判了五年,里头没钱不好过,没捅死的家人还动不动找我要医药费,说不给钱还要告我。”
宋宇道,“那应该捅死,多赔点钱,不赔命。捅伤,人家一辈子赖着你。”
“这谁说得清,现在后悔也晚咯。”千雪撇撇嘴,“我哥想,他要是判死了,我就一个人了,他下手就心软了,就那几秒钟的念头吧,好咯,现在人也没捅死,他也进去了,白忙一场。我平时在炒货店当售货,晚上干这个,挣得是还可以。”
据说小姐都会编故事,每个小姐都有一个悲惨的故事,宋宇没往心里去,听千雪说完,抻抻手臂,“等我一下,我换个姿势。”
“我换,我换。您还跟我客气。”千雪绕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点涂着酒精,再剪好纱布重新裹一层,最后吹吹凉气散热。
忙完之后,宋宇长出一口气,趴在椅子上休息,他歇了一会,又问,“你亲哥啊?你家两个?”
千雪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到宋宇的眼前,这照片一看就是在老式照相馆拍的,暗红色背景,上面有两个小孩,男孩搂着女孩。
“你看我们的牙。”千雪龇着嘴,“是不是一家人!像不像吸血鬼!”
这张温馨的照片看得宋宇有些动容,他推了推千雪,“你吃饭吧,别忙了。”
千雪翻着塑料袋,忽然呀了一声,“老板,牛肉你咋不吃?特意给你点的,补血。”
宋宇答道,“小时候在农村差点冻死,藏在牛肚子底下取暖的,人家救命之恩,我吃牛肉会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