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惊变
“我是那么爱你,我却那么痛苦。”
章立文躺在沙发上,听着宝岛剧里那炽热独白,浑身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宝贝,”他搂过身旁的情人,“这有啥好看的?”
小情人白了他一眼,“比你好看。”
“我不好看,”章立文讪讪,“我是老土。”
闹归闹,他的心中并不轻松。不久前,左轮将侯镇林交办的任务传达,也告知了彭老四回来协助的消息,这让他感到隐忧。彭家兄弟是侯镇林一手提拔的,对其衷心耿耿,此时把老四调配给自己,也是一种监视。
回想起来,自己跟侯镇林这么多年,油水捞了不少。很多时候,也是打着他的旗号,在外混得了不少人脉。常理上讲,如果不做出格的事,应该能有个好聚好散的结局。然而侯镇林最令人畏惧的地方,就是他爱打心理战。他的性格喜怒无常,做事不按章法,有时是故意的,有时是无意的,让人摸不清,看不透。这就是心理战的厉害之处,将手下人长期置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环境中。这种老板有利有弊,利就是让人畏惧,提高工作成果和效率;弊就是会存在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的情况,员工为了逃避惩罚,对于很多事,要么不敢做,要么做绝。
章立文心想,华咏集团现在也是内忧外患,外面风声鹤唳,里面人心浮动。原本他只想借着苏朝晖,把宋宇支走,这样他能得空与陈国栋等人推进私下合作,把资源重新整合,再将剩余资金转到境外,全面铺好自己的后路。
如今是落实了,可要是宋宇活着回去,把自己摸到的情况跟侯镇林一交代,自己除非是立了天大的功,不然不死也掉三层皮。原本对于侯镇林,他能不得罪就不会得罪,可事到如今,宋宇这根刺也必须拔掉。
“你猜,你嫂子肚里怀的是男孩女孩?”章立文捏着小情人的脸问。
女孩摇头,“这才两个月,根本看不出来。”
章立文唔了一声,在心里揣度:坦白讲,侯镇林在物质上没亏待过宋宇,对他谈不上宠爱,但也是关心有加。温代代这胎要是生了就难说了,毕竟是亲生骨肉,这些年,宋宇独享侯镇林的“关怀”,未来必然受不了那个气,与侯镇林分道扬镳也有可能。此外,苏朝晖也不能留,他精明冷静,要是逃走,一定会徒生事端。
这么一想,章立文心里的愧疚感就消失了。是啊,孩子而已,没了再要一个,多大点事。他佩服自己的灵活和豁达。
“喂,老弟。”回到房中,他给陈国栋打去电话,“小丁那事到位了吗?”
陈国栋那边一如既往地安静,多半又在伺候他妈:“已经找到羊了,那里月底有表彰大会,到时候人多眼杂,小丁会在那时动手。没几天了,哥哥莫急。”
章立文叮嘱,“不要声张,你那人多嘴杂,最好弄成意外死亡。”
陈国栋笃定道,“伍来贵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等小丁办完,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带几个亲信偷偷处理就好。”
章立文嗯了一声,“老弟费心了。”
两天后。
苏朝晖明显感到宋宇的反常。
准确而言,宋宇那天从电话室出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老员工们看他精神不佳,没有以前活泼,都去关心他,但他对谁都是同一张笑脸,又对谁都不会交底。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走廊一片喧闹。
苏朝晖以上厕所小解为由,躲开了要找他去打牌的几个老员工。
他十分疲惫,觉得事可控,而人心不可控,因此说到底一切都不可控。
在他眼中,宋宇本来也不太正常,他至今记得兴旺被杀那晚,宋宇拿起枪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太阳xue轰,好像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如果宝玉没骗自己,宋宇幼年的确惨遭拐卖,还不止一次,在那样可怕的环境下,他的性格里一定有非常偏执或者极端的方面。
最近每天吃着米馒头和土豆,营养严重不足,苏朝晖感到累,感到意志力在一点点瓦解。
“苏朝晖!”
冷不丁被这么连名带姓一喊,苏朝晖吓得血往上涌。他回头一看,宋宇从他身侧绕过去,正吹着口哨尿尿。
“干什么?”苏朝晖拍拍心口,“附近有人吗。”
宋宇摇头,“他们打牌去了。”他环视一圈,凑到耳边轻声,“今天晚上两点半,厕所等你,想跑出去,就不要睡过头。”
“今晚跑?”苏朝晖瞪大了眼睛。
此时有人路过,他忙低下头装作整理衣裤。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场无把握的战斗,可他生平最讨厌做没准备的事,打无把握的仗。
“你就知会我一声?”苏朝晖冷静下来,问,“怎么跑?方法呢?”
“操,”宋宇仰头往外斜了一眼,“你不会不想走了吧?”他抖了两下,提上裤子,“你不饿吗?老子半个月没吃肉了,老子要找鸡!”
苏朝晖质疑,“太仓促了,你得跟我商量。”
“你董事长啊,开会啊?”宋宇笑道,“我不跟你商量,你听我的就行。你们读书人,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白长那么好的脑子。你知道我当年怎么从乡下跑出来的吗?我没你沉得住气,也没你脑子好,我就是不想受那鸟气,硬跑。反正在那是死,逮回去也是死。拼一拼,黄纸变黄金。”
苏朝晖摇头道,“我不能玩命,我是个平头老百姓。我们一家只想本本份份过日子。”他压低声音,“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好死不如赖活。就算我腿断了,我爬也要爬回家,就算我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只要我命在,我妈也会为了养我而好好活着。可我要死了,她也不会活了。所以我只要能活着,就能忍下去。”
宋宇盯着苏朝晖,“状元,你是瞧不上我?还是信不过我?”
“我没有瞧不上。”苏朝晖在心中叹,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就是个学生,信的是看到的,听到的;是因果关系,逻辑分析,虽然事到如今,他的确感到有些事的荒谬难以分析,毕竟短短十来年学到的知识和经验,对于复杂的人间而言,贫瘠到不足为提。
“随你,”宋宇丢下一句话,“你耗在这,等别人来救你,我看几时等得到。”他挥舞着手臂唱道,“没有救世主,没有神仙。”
苏朝晖回味着这句话,暗暗下了决心,他直觉告诉他,宋宇对自己没有恶意,他的目标不在自己,之前也的确帮过自己。
况且确实不能在这么耗下去,否则自己不疯,苏玲要疯了。
这剩下的半天,苏朝晖一直魂不守舍,脑海里魔怔般总在响起宋宇那段走调的歌词。
入夜。
凌晨02点20分:
宋宇睁着眼睛,看着门上玻璃窗上反射的时钟的红光。通过一周的摸索,他已经能通过墙上的光影,判断出大致的时间。
他也观察到,在这个时间,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刻。前几个晚上,他佯装起来小便,跟着自己的只有一个人,有时候甚至没有。
约在十分钟后,清洁工会扫完这层楼,他的身上有整栋楼的钥匙。这串钥匙白天是老杨保管的。通过这几天和老杨打牌聊天,他记住了哪些钥匙分别开的是什么门的。
他缓缓起身坐在床边,无声地盯着对面床的阮文君,与此同时在心里盼望,今晚盯梢自己的个女人,女人轻盈瘦弱,比较好放倒。
苏朝晖也同样辗转反侧。
他看着虚无的黑,心乱如麻,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吵醒下铺的阮文君。就这么像一条鱼一样,在坚硬的床上苦熬着自己。
跟宋宇走,万一被发现,大概会被罚;但不至于死;不跟他走,万一他跑脱,自己孤身一人,后面也是举步维艰;似乎是各50%的比例。苏朝晖盘算着,同时无奈地意识到,这是自己能够预估到的部分,而自己能预估到的实在太少。
于是竟也有些同意宋宇的说法:反正在那是死,逮回去也是死。拼一拼,黄纸变黄金。等人来救,几时等得到?
因此在宋宇起身出门后不久,他也跟着出去了。
凌晨02点30分:
今晚值夜班的是九妹。此时的她,依旧陷在与五哥的情感纠葛中难以抽身。她来这里已有两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整日困在封闭的阁楼里,心思也变得尖锐而敏感,只能靠着深夜广播,缓解郁闷的心。
屋外传来一丝响动,她条件反射般起身,却又轰然倒回床铺。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想当年自己跟伍来贵到这打拼,以为是个光明前景,没想到是个暗无天日的地狱,这里的一切都是谎言,包括自己,最终的结局也可能一无所有,那又图什么呢,今天偷懒一晚又如何。
约半分钟后,苏朝晖来到宋宇指定的地点。
厕所蹲坑的最后一格,宋宇探出半截脑袋,警惕地往苏朝晖身后看了看,用口型问,“有人吗?”
苏朝晖摇头。
宋宇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他行事果断,一切都是先干再说。于是招手示意苏朝晖过去,悄声,“一会跟着我走,我抢钥匙,你别碍事,拿了就跑。”他往外看了看,“那串钥匙很多,开消防门的钥匙头是长方形的,开一楼大锁的是最小的,扁圆的。你别插错了。出了宾馆往东跑,别往西,西边是加油站,那边也是他们的人。”
苏朝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点头。
二人赤着脚,穿过走廊的宿舍区域,往后半段的公共区域溜走。那里是会议室,小会议室,饭堂,和五哥的房间。
凌晨2点45分:
就要抵达转弯处了,转过去就是消防门。
苏朝晖心跳又快了起来,不是自己紧张,而是听见了前方传来的钥匙晃动声。
他来了。那个清洁工,那个浑身散发着铁锈般腥味的年轻人。
钥匙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