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对于精神系巫师和炼金术士来说,身体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她当然完全不会在意这点风险。
但在自然系巫师眼中,身体,存在于现实的物质,却是一切力量的本源。
唐诘回想起穿越前作为学生的生活——虽然做题要担心陷阱题,但踩进陷阱也只是扣分,可现在如果有任何推测出的答案和现实存在差错,那丢掉的可不是分数,而是性命。
甚至,也可能沦落到比失去性命更糟糕,哪怕想死也死不了的地步。
就像阿纳托利,他的生命掌握在奥利维亚手中,他的意志随时能被菲尼克斯修改,他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情感和记忆成为了不得不定期删除的负担,除了遗忘,他无法为自己做出任何选择。
阿纳托利的音容笑貌清晰到如在眼前,但唐诘却不知道,对方现在还记不记得自己了。
有意义吗?
记忆有意义吗?
他开始理解阿纳托利重逢时的质问,却只能选择坚持原本的答案。
记忆很重要。
唐诘知道,日记本承载了自己的记忆和认知,他现在的意志,说是完全凭借着记忆构筑的幽灵也不为过,如果失去记忆——那很简单,只要他把所有日记撕碎——他将不再是他自己。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驱使所有人走上不同的道路。
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初次见面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压抑的暗红色血雾仍从他指尖的创口中蔓延出去,这本该溢满整个空间的魔力由潘束缚在祭坛周围,几乎凝聚成赤红的雷积云。
“惩戒与厄难的复仇女神,恳请您垂下枝蔓,触碰您的子民。
请赐下毁灭与破坏的力量,唤醒受到光明扼杀的魔性本能。
请以黑暗笼罩我。
我的双目即是您的双目,我的双耳即是您的双耳。
您的意志将操纵我的口与舌,我必将不再保持沉默。
您的仁慈使我再获新生。”
最后一段祷词结束,娜茜把控好节奏,同时将外貌最纯洁美丽的高大白鹿瞬间摔进祭坛的岩浆中。
唐诘感到自己的心脏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到底是它临终时认命般闭上眼睑,任由自己向身后倒下的动作,刺痛了许久未曾悸动的良知?
还是因为损失掉的血液和魔力,虚弱感带来了久违的眩晕,使心脏发出难以承受的悲鸣?
潘和祭台中间,相连的血线在爆发开的魔力下如潮汐般波动起伏。
首先出现异常的是割伤的手腕,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指节的细小关节呈现出诡异的弯折弧度。
潘弯下腰,右手撑在莲花瓣上大口喘气,浑身剧烈地发汗,骨骼嘎吱嘎吱地发出慢慢悠悠的摩擦声。
他终于在疼痛的折磨下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发出低沉到近乎无声的呜咽声。
血线随之断裂,可异变已经无法停下,希腊长袍下的人类双腿彻底变形成了细长笔直的羊蹄,乌黑的绒毛缓慢地生长。
无力垂在地上的双手在腿部变形结束后,缓慢进行着极为细微的变化。
手指更加纤细,几乎只剩下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头,手臂和腋窝下的皮肤连接成一片,指甲尖锐得像是利爪。
变形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人类,远不如说他是一只上身是蝙蝠,下身是山羊,头上长着羊耳和盘羊角的怪物。
唐诘仍然伫立在原地,始终一言不发,眼睫轻微下垂,从心底不愿意再去注视正在演变的场景。
这样做是对的吗?
为了尊重潘,还是为了自我安慰?
——我的朋友正在变成怪物。
但他甚至不敢承认两人是朋友,只怕未来有一天,自己就永远失去他了。
就像曾经。
阿纳托利是自己的朋友吗?
可是,他已经决定忘记自己了。
哪怕是友情,这稀薄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多巴胺催化剂,也只能给他敏感的神经带去强烈的刺痛感。
他想要立马逃离,从这窒息缺氧的空气中彻底挣脱,可双脚却粘在遍布地面的蛛网上,动弹不得。
分明逃跑已经是自己最擅长的事。
但果然。
还是无法舍弃,无法逃离,他困在自己打造的囚笼里,徒劳地束缚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