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有一天,顾孝一发现他可以上桌吃饭时,近距离看到了那些长辈们已是满头白发。再到后来,他们这些孙辈开始代替长辈们成为团年饭桌子上喝酒主力时,爷爷奶奶们已然不在了,叔叔伯伯们也都早早的倒置酒杯吃起了主食。
直到今次的团年饭,大伯和几位姑姑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办法再起那么早亲自操刀准备一桌饭菜,于是安排到酒楼去举办了。这些年的春节,酒楼生意都特别好,很多家族都得提前一整年来预订来年的团年饭桌位,订的稍晚一些就没有能容下二三十人的大桌包间了。
顾孝一因为多年没有参加家乡家族的团年聚餐,无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亲戚们都对他热情有加。那些当上父母的同辈们,纷纷把孩子叫到跟前,叮嘱孩子要向这位叔辈学习,将来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最起码的也是好好吃饭,要像这位叔辈一样长得高。
距离正午十二点开席还有一会儿,大人们都坐在休息区吃着瓜果、聊着闲天;大一些小孩们争分夺秒的玩着手机游戏,小一些小孩子们也得人手一台平板电脑播放动画片。整个包间宽阔明朗,比以前爷爷的祖宅大了不止三四倍,能容下三十人的超大圆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能有座位可坐,人与人之间不必比肩接踵,只是彼此的距离也似乎拉得更开了一些,这让顾孝一不得不心生感悟,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儿时团年饭的热闹劲儿了。
大伯顾寅跟服务员确认完菜单后,招呼他的大女儿和顾孝一一起帮忙摆酒。顾孝一看到一早准备好的酒水竟有两箱之多,好奇的问道:“这有十二瓶了吧,这哪里喝得完?”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得陪大家多喝点?”大伯笑着说道。
“大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就没怎么喝酒了,我的酒量可能还不如姐姐。”顾孝一一边拆着外箱,一边笑着说道。
“今天也不逼你,你姐姐喝多少,你就喝多少。”大伯很有威严的交代道。
“姐,你能喝多少?”顾孝一立刻转向堂姐问道。
“我啊?我爸喝多少,我喝多少。”堂姐十分洒脱的回答。
“要是这么说的话,十二瓶酒还真是刚刚好了。”顾孝一无奈的说道。
“对了,孝一,早上你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大伯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刚才仅仅就是在包间和大堂楼上楼下走了一圈,这会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嗯……”顾孝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也没说什么,就是循例问了一声新年好,还说正月初三初四会回来。”
“今年他就回来待两天吗?”
“差不多吧,除非初四喝多了,初五可能也就不走了。”
“医生早让他戒酒了,我妈说了多少次,不听。”
“这也不能怪你爸,医生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戒酒。”
顾孝一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在说些什么。
“有三年了吧,你都没回去见你爸了。”大伯问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因为我坚持要上大学,他也好几年没跟我讲过话。”顾孝一故作轻松的回答道。
“你爸从小性格就别扭,很多人都说他脑子里只有一根筋,我却觉得他满身上下就只有一根筋,倔,还偏执,我都揍过他好几回。你上大学的事,还有三年前你退役的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想理你爸,就别理他。”
在这些事上,顾孝一一直很感谢大伯,不得不说,大伯虽然一辈子生活在随州这座小城市里,可眼见一点也不必身在大城市的父亲要差。他在考上大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跟父亲断绝了往来,但在上大学这件事上,大伯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自己。大学期间的生活费是母亲背着父亲转账给他的,但母亲那点工资毕竟有限,于是其中有两个学年的学费还多亏了大伯出手相助。
大伯因为父亲的独断专行,三番四次打电话训斥过父亲。父亲几乎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倔强且暴躁的脾气,唯独在面对大伯时只会选择沉默应对。只是父亲虽然不反驳大伯,却也丝毫不会接受大伯的批评。这对兄弟就这样永远处在了一种固定且固执的关系之中。
三年前的那场比赛,大伯是在电视里看完了直播。他对篮球的了解只是一名普通热心观众的程度,最后几十秒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自己或许没能看得透彻其中的玄机,却很能明白顾孝一承受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