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澈沉默不语,眸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纪嘉屿瞥一眼他的脸色,若无其事补刀:“爸妈早就说过让你高中时好好学习了,哥哥。”
不学习就是暗恋人家九年人家依然对他毫无印象的悲惨下场。
赵清浔没有听懂他们兄妹间的暗语,只觉得他们家的阴阳怪气肯定是显性基因。见他半晌没有回话,她转过脸低声揶揄:“终于有个人能治你了。”
平常跟她辩论时他的口才那么厉害,原来也有克星。
“嗯,你好好跟她学学。”
他大手揉了下她的头,“我去拿水果。”
望着他起身离开的背影,赵清浔隐约觉察到他的情绪有点异常。
可是她又觉得应该不至于此,他曾经成绩一般是事实,现在也结束学生时代这么久了,不至于还这么敏感和介怀吧?
她的目光追着他消失在屏风后,收回视线时发现面前的人正静静看着自己。
赵清浔回过神来,正视起面前人的脸庞。
她的脸型轮廓跟纪淮澈很像,只是线条更加柔和,两人的鼻子和嘴唇也有几分神似,最大的区别是眉眼,哥哥的眼型偏长且锋利峻冷,而妹妹的眼睛很大且眼尾尖锐上挑,人也总是静静的还有点腼腆,特别像一只布偶猫。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漂亮的安静小猫,赵清浔心里忍不住对她好感,笑了下调侃说:“你哥好像很在意自己当年的成绩呢。”
对方细声细气说:“因为他从小经常被我妈拿去跟别人比较。”
赵清浔顿了下:“跟谁比?状元?”
她点头:“嗯。”
赵清浔不禁唏嘘,这要求属实是高了些。不过父母望子成龙也能理解,何况两个人同龄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父母走得也近,确实很容易被放在一起比较。
但在被比较的人心中这绝对是个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何况对方还是数一数二学霸,单论成绩这一项他被碾压着根本翻不了身。
她捏着杯子里的吸管,试探问:“你哥当时的成绩,很不好吗?”
纪嘉屿慢声细语道:“本来没有很不好,是中等水平,但因为我妈总是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他自暴自弃摆烂了一年,之后再赶上来花了很大的功夫。在那一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以后只能上个技校。”
赵清浔听言微怔,恍然想起来那晚在她家的阳台上,他低着头自嘲说家里人对他的要求不高。
她静默片刻,又问:“那他后来怎么振作起来的?”
“他从小就想当空军,但上中学时有次被我妈骂了,说他不可能考上,把他的飞机模型全都砸了,那之后他就没有提过这件事了,成绩也一落千丈。”
纪嘉屿慢慢回忆着,“后来高中有天他放学回来突然又说要考空军,然后从那天起真的开始学习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赵清浔怔然听着,许久,低声喃喃:“可惜最后还是差了一点。”
面前人安静看她半晌,才又轻声开口:“他当时不仅是差一点没考上。他脑袋上那道刀口很深,失了很多血,如果被发现的再晚一些,他差一点就没命了。”
这是赵清浔没有预想到的真相,她不禁皱起眉:“为什么会这样?”
纪嘉屿摇头:“对方是几个有前科的混混,当时这件事闹得影响很大,被学校压下去了,开除了两个相关的学生,那几个人也进少管所了。”
赵清浔迫切追问:“我听他其他的朋友说,是因为对方欺负了他的同学?”
“当时警察调查完是这么跟我爸妈说的,起因是一个女生。”
对方停了停,最后道,“这件事我哥当时受了很大打击,我们都很怕他又放弃自己,还好他没有,后来顺利进部队了,直到现在。”
赵清浔握着杯子默然长久,胸腔里像是堵了块什么东西,闷得她呼吸沉重。
身旁人在这时端着两小盘水果走了回来。她回过神,不想被他发现刚才两个人在说他的事,用力扯了下唇,擡起脸:“怎么去那么久?”
纪淮澈坐下来,把盘子分别放到她们两人面前:“周六人太多,西瓜没了,排队等了一会儿。”
三个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赵清浔去洗手间简单补了个妆,出来后纪淮澈结过了帐在前台等她。
去机场的一路畅通无阻,纪淮澈拎着行李箱将人送到安检口,嘱咐她落地后给他发个消息。
纪嘉屿点头,跟两人道别后接过行李箱走了进去。
回程路上赵清浔默默观察着身旁人的脸色,虽然他表现与平常无异,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气场里的沉默低压。
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红灯时忽然出声叫他:“纪淮澈。”
他望她一眼:“嗯?”
她秀眉蹙起:“我脚疼。”
对方不疑有他,俯身握住她扭伤的那只脚踝揉了揉,关切问:“是不是今天累到了,昨天疼了吗?”
赵清浔不答话,垂眸看着他的侧脸。半晌不见她回应,他疑惑擡眼看她,她迅速低下头在他唇尾上亲了一下,有点脸热地小声说:“这样就不疼了。”
纪淮澈愣了下,而后没忍住低下脸笑了。
他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淡定自若说:“知道了,回去再给你止痛。”
虽然是她主动的,但听他这么若无其事调情赵清浔还是忍不住耳尖发烫。
他放开她起身,她无意瞟到他额角延伸进发际线里的疤,唇角的浅淡弧度慢慢默然敛起。
见她不说话,他俯身捏了下她的下巴:“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赵清浔无声看着他的脸,心情十分复杂,有他与梦想失之交臂的惋惜,也有他不被寄予希望的心疼。
在最需要认可的年纪被最亲近的人贬低,消沉过后独自从自暴自弃中振作,爬起来拼尽全力往前跑,但是在即将抵达终点时再次被意外击倒,不仅永远错失梦想,还差点失去性命。
而在经历过这些后他说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这最让她觉得心酸。
她心里有强烈的欲望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开口。
黑色越野车在她的踌躇不决中驶回市区,驶入地库,蓦然昏暗的光线给两人间的氛围镀上一层朦胧的遮挡,也给了她向他靠近的勇气。
他垂眼倒车入库,她暗暗深吸口气,刚转过脸来启开唇,车后方突然传来“砰”一声响。
两人皆是一顿,她问:“撞到什么了吗?”
他眉宇微沉:“好像是,你能不能下去帮我看一下?”
这是她家的小区,理应她更熟悉。赵清浔没做异议,推开门下车走到后面细看了看,起身正要跟他说没有,“咔嗒”一声,后备箱门缓缓升了起来。
粉白相间的蔷薇花和气球充斥满了不大的空间,淡淡的清甜花香铺面而来,灯带和音乐也在启开的一瞬开始工作,热热闹闹地烘托着上方因为字太多而有些拥挤的横幅:0909恭祝赵清浔女士26岁大寿,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赵清浔惊讶愣了半天,而后扶额笑了出来。
驾驶位上的人推门走下车,她擡起脸,十分意外:“你……你怎么知道?”
她一向不太注重仪式感,自己的生日也过得潦草,尤其是在蒋媛离开之后,她更不愿意去隆重度过这一天。
他才给她买了手机和手表已经很破费,她把钱转给他也被拒收,她不想再让他准备礼物,所以根本没打算跟他提起这件事。
纪淮澈抱起她坐进后备箱里,双臂撑在她身侧,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玩笑道:“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身份不得被你降下去一级?”
赵清浔抱住他的脖子,仰起脸做思索状:“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还得奖励你?”
他低笑一声搂住她的腰:“你看着赏吧,我不挑。”
她装作认真想了想:“那就口头表扬吧。”
她想把刚刚在车上被打断的话说完,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把脸埋在了他肩上,声音很轻说:“在我眼里,你很优秀。”
他笑了下,没有回话。
她补充说:“我说的不是你现在做为一名特警的社会身份,而是这段时间我陆陆续续所了解的纪淮澈。”
面前人听言安静下来,拥着她半晌没有作声。
赵清浔心里面的情绪翻涌,许多的话堵在她的喉咙,可气氛突然沉静下来后她又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说起。
他们都是一样摔倒过多次但是又爬起来的人,他们的成长路上各自遇到过不同的荆棘坎坷,各自在十几岁的时候茫然过、愤怒过、疼痛过、放弃过,但最终他们全都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奔跑,终于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以各自成熟的人格再次相遇。
赵清浔抱紧他,许久,没头没尾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却听懂了,大掌扣住她的头轻抚:“嗯。”
她伏在他颈侧轻轻说:“我很想认识十几岁时的你,但是,我们在二十几岁的时候遇见,可能是更好的安排。”
他们这样的人,只有各自真正成熟起来才有可能走得长远,否则过早的相识也只会是一场酸涩而没有结果的校园初恋。
纪淮澈额头抵住她的,低声应:“是。”
他走了很久才到她的身边,他曾经也一度自责为什么迟了、慢了,为什么命运让他早早认识她却又三番五次把两人隔开。
现在回头再看来,这可能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他懂她,她也在懂他,这是他人生里遇见过的最好的事。
他松开怀里的人,低下脸珍重又虔诚地吻着她的鼻尖、唇角、下巴:“生日快乐。”
今后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在她身边。
他的大掌抚上她的后颈,粗糙指腹不轻不重揉着她的耳廓。
她的身体因为这样暗昧的刺激忍不住轻颤,他轻吮着她的颈侧,气息强势又迷恋:“我好爱你。”
她阖上眼承受着他越来越深的吻,心跳紧张又期待地砰砰作响,细长手指用力扣在后备箱的边沿上隐约泛白。
忽然,他的全部动作停住,炙热气息静静喷洒在她的锁骨上。
气氛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他眸光晦暗看着她,许久,哑声发问:“你想好了?”
赵清浔不想用语言回答他,默默深吸口气,仰起脸在他下巴上轻轻压了一下。
他再三确认:“不会后悔?”
她的回答还是一样。
他冷静告知:“这辈子你都要跟我纠缠在一起,没有再逃离的可能。”
她装作不耐烦推他:“你有完没——”
面前人的大掌扣住她的头,低下头强势吻住了她。
他的唇瓣微凉,力道却炙烈,勾缠着她的舌在她大脑中引燃一轮又一轮的烟花。
她仰着脸温柔回应着他,清淡的花香都似乎因为旖旎攀升的气温而浓烈,交缠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将两人周围的空气围成了只有彼此的真空。淡金色的月亮项链从她领口滑了出来,悬在两人之间,宛若见证。
许久之后,他慢慢停下来动作,在她泛红的眼尾上蹭了蹭,低声提议:“看看你的礼物?”
赵清浔被吻得手脚发软,平复着紊乱的呼吸点头:“好。”
他放开她,从她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礼盒。
她热着脸将自己凌乱的领口整理好,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纪淮澈单膝蹲了下去,盒盖还没来得及掀开,后厢里的人握着手机诧异皱眉:“……昏迷?”
他擡起眼,看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严肃:“我现在过去,在哪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