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2 / 2)

殷恪偏首,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像看一只可怜的臭虫。“一个月前,太极宫之乱,在殷某忙于营救陛下之时,不正是你们,伙同我府上的内奸,趁着鄙府管束松懈之时,私下盖上的吗?”

一句“你知道!”邱随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赶忙改口,“传言果然不错,缇帅极擅长颠倒黑白。明明是我父半生心血,细心保存的古画,被你掠夺去不说,还说是我们构陷,你们缇营卫遥遥领先的结案数,就是这般来的吧。想我父亲半生清誉,如今故去,让你这般糟践污蔑!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子啊。”

悲怆之恨,几乎要以头抢地。

与之鲜然的,是围观百姓的“冷漠”。

莫说半生,就是连上他们祖孙三代,都没有半分清誉可言。

但裴昉是“动容”的一方,他满怀唏嘘道“邱随,你莫要激动,这里是刑部,本官会主审还一个公道的。”转首对殷恪厉声道:“殷恪,你还是不招?!”

后来,裴昉在多年后提及此案,捶胸顿足,最最后悔的,是没有把殷恪的嘴堵上。

当时的殷恪,脸上并无愠怒之色,相反,嘴角甚至浮起一丝讥笑,“裴氏这样的百年望族,家风肃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简单道理,哪里轮得上殷某提醒。怕是裴尚书有心考校殷某,不惜先下了自己的面子。”

一通话说得裴昉云里雾里,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拔擢刑部尚书前,未在刑部供职一天,既担刑部主官名位,该懂的程例,也该去补一补。孤证不用,单一口供不用,有串供之嫌或有极大利害关联的多人口供慎用,目前的证据链条实在单薄,单薄到殷某忍不住想给您支个主意——想治殷某的罪,最要紧的是物证。”

“还有,为了避免古玩店铺伪造库存售卖账单,透漏税款,自长历十七年开始,施行每半年对全国古玩器皿商铺进行出入账盘存,邱家铺子是老字号了,户部定然收录有底账的,拿出来一对看便知。”

一席话,说得围观纷纷点头称是,直言殷恪说得在理。更令人倾佩的,是他临危不惧的从容。

“殷大人说得对,没有物证,难道要当众冤成假案?”

“殷大人说得笃定,显然是问心无愧!”

“案子还没审完,刑部怎么能就这般偏心,已然站在了邱氏的一边,新晋进士的命是命,缇营卫缇帅的命就不是命了?”

“莫怪于他们拉帮结派,这些所谓的阀阅世家,惯常是瞧不上寒门出身的缇营卫的。啧啧啧,布散缇营卫多年欺行霸市的恶名,现在看来,案子由缇营卫审,却反而是公平合度的。”

“就是就是,刑部简直蛇鼠一窝,污糟不成样子。”

从窃窃私语,到三五聚头议论,声量是越来越大,越来越言无顾忌。

裴修己等人的脸也是越来越黑。他低哼一声,裴昉立马会意,惊堂木一拍,寒声喝止,“肃静——”而后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把戏唱下去。

“来人呐,去封存提录邱家铺子的出入库账单。”

“还有户部的底账!”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裴昉焦头烂额,看着端坐御座,开审至今不发一语的女帝,陡然意识到,他们裴氏,在拥立长乐后,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她不是一个幼稚任摆布的傀儡,恰恰相反,她是长历帝摈弃男性继承人,预先属意,甚至悉心教导栽培多年的承朝继任者。

外表柔弱的姑娘,不容小觑。轻飘飘一句“允许京城百姓,皆可现场围听”给裴氏带来的,不是预先设想的对于殷恪的喊打喊杀,反让裴氏苦心营造数月的“借天下之愤诛杀殷恪”的筹谋,付之东流。

他无奈地喊回刑部掌固,“再绕路去趟户部,带上刑部的文条,说审案需要,需要户部提供近三年城东邱家古玩铺子的底账。”

与急得一头包的裴昉不同,裴修己轻轻拨了拨茶沫,喝了几滚茶汤。天气渐寒,茶汤苦浓些,更宜。

急什么,他裴修己纵横三朝,就因着一个谨慎。做事做全套,既要殷恪入此局,他必然布排好了证据,账册也好,底账也罢,他愿意他们查,届时会让他们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先时的恼怒,被动,都是计划的一环。

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掌固回来。

掌固一路小跑去办差了。原本剑拔弩张的审讯场,霎时沉寂下来。

裴修己甚至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貂皮回文锦缎大氅,“贴心”提醒长乐。

“陛下,冬日寒凉,久在室外恐冻坏凤体,不若先移坐内室,上京城广远,这一来一回,也要些时日的。”

预料之中的,长乐摇头。裴修己会心一笑,心下自然了然,她的宝贝疙瘩,还穿着一身单衣,缚在冷风中,她怎么会进屋。

没想到的是,长乐忽然莞尔一笑,回道:“闲着也是闲着,朕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古画,招致这般多的事情。”

全福腋下夹着拂尘,碎步上前,帮着展开了卷轴。

开的是第一幅,泼墨山水画,连绵山峦,笼罩在云雾之下,远方一条银带九曲回环,绕山奔流而下,笔力苍健,气势雄浑,是立于江南高峻山脉之视野,观之心生人之渺渺叹。

长乐望了眼作者的落款和印章,是赵楷之早年之作。

她闲闲问裴昉,“画作的真伪,可辨了?”

裴昉如芒在背,“尚未……”

其实照他们看,事情发展到现在,画作的真伪,不重要,重要的是,殷恪因为私心,“戕害”了新晋士子的父亲。

哪知长乐很坚持,“请个鉴赏师来验一验真伪吧。”

女皇陛下都发话了,裴昉自然只能照办。

“要快,一会还要过帐目,没有时间。”长乐追加吩咐。

围观的人群也很好奇,平头百姓整日为生计忙碌,何曾有机会见识怎么鉴宝,一时纷纷伸长了脖颈,翘首以盼。

裴昉一日内丢了太多面子,迫切需要找回场子,他麻溜地派人去寻,麻溜地将人带了回来。

跪在长乐面前的,是一个瘦黑的汉子,谦卑而胆怯。

裴昉生怕长乐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低声催促,“愣着作甚,快给陛下磕头请安。”而后谄媚地向长乐解释,“陛下,别看他瞧着其貌不扬,城东这一带,属他鉴赏本事最好,就是琉璃街的铺子,都常延请他去一道品评鉴赏。”

长乐点点头,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跪下给她行礼,礼毕亦不敢擡头,低声答道:“小的,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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