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2 / 2)

“为什么?”

“为国泰民安祈福。”

“哦?今日智渡大师明明说过,今日只是筹备,明日才是祈福的吉时,你贸然先动,于期有异,难道是想破坏祈福?”殷恪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有雷霆之力。

宇文晖立时周身不寒而栗,下意识矢口否认,“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我如今已不是皇子,哪有什么颜面为天下祈福,我……我……我是身为人子,为父亲母亲祈福。”

宇文晖心中有一份笃定——祈福之时,他只是跪在蒲团之上,默默祝祷,并未烧纸抄经,遗下文字印记,谁又能知道他在祈求什么呢?

殷恪伸出左手,似在等待。殿内远远站着的缇骑会意,一路小跑,将一份淄色的丝绸包裹交到了殷恪手中。

殷恪不紧不慢地拆开包裹,一本蓝底白框黑字的线装书赫然出现。

他拿起书,在宇文晖面前晃了晃,“派人从你房间书案上拿来的,今夜,看的是这一本吗?”

宇文晖擡头——正是他书案上那本《诗经》。

他大脑中迅速谋算了下,四书五经是儒生科考必读书目,他读《诗经》并无妨碍。

是以,大大方方承认,“对,是在读《诗经》。”

“看着镇纸所压的页面,郎君是已然读到了‘郑风’篇吗?”

“正是。”

“嗯,”殷恪点头,随即顺着文字,读了出来。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金石之声,胜过弘文馆最优秀的讲筵官。

但这不是重点,殷恪轻拧眉,缓踱步,叹声道:“可是,郎君,很奇怪呢,为何这一篇,你这尚未读完,便匆匆熄灯,出门祈福呢?好似晚了一时半会,便误了大事一般。”

长乐循声望去,果然,《叔于田》后两句,印在了尚未翻至的下一页。

宇文晖哪里会认,辩解道:“我这儿没想那么多,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殷恪却摇头。转而向宇文汲求证,“臣记得陛下提起过,在学业上,中宫管束大殿下极严,‘篇未尽,不能离桌;章未完,不可休憩’,经年累月而下,大殿下养成了未学完篇章,不离书案的佳习,是也不是?”

“正是。”宇文汲若有所思道。

宇文晖自幼读书不佳,然而养成了半途不释卷的习惯,颇有无心插柳的意味。

宇文晖辩解道:“想是我记混了,近日白天皆在看《中庸》,《诗经》是晚间用来调剂心境吟诵的,怕是下人在收拾的时候,误放在了桌案之上。随意翻到了《叔于田》这一页也未可知。”

“哦?”殷恪紧追不舍,继续问道“可是从书中的新旧折痕看,郎君确然是两天内,一页一页翻到了这一页呢。”

“这是什么意思?”

殷恪指了指书的扉页,那一方红色的章印——随柳堂刊,其下有一行铅色的蝇头小楷——第四版印。

“随柳堂刊第四版印,三天前,刚刚于上京刊刻发行。是以,臣就有些好奇,郎君的奴仆,如何能随手一翻,就翻出半本的折痕,这从书的侧面,是一览无遗的。”

宇文晖哑口无言。

殷恪并未就此罢休,他补充道:“所以,郎君定然是这两天,手不释卷地翻弄此新印刻本,今日晚间,《叔于田》读至一半之时,忽然放下书卷,考虑到一时半会回不来,你甚至吹熄了蜡烛。烛台之上,远远未燃尽的两指宽的蜡烛,可证明此点。”

殷恪说话,鲜有疾风骤雨的时候,但不疾不徐的话语下,压迫感和威慑力,却步步紧逼,无处遁逃。

事实面前,宇文晖辩无可辩。他只能灰败着脸,承认:“是,戌时三刻,我听闻行在那边有些动静,又看见太医署的医师、医正、医工都匆匆而来,心里担忧是父亲出了什么状况,欲上前看看,又被侍卫拦了回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去往宝殿,为父亲祈福。”

殷恪再次确认,“所以,不是日常为双亲祈福,而是担心陛下这边突然身体有恙,而选择祈福?”

“是。”

“那么,这碗药是怎么解释?”

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黑色的汤药,现在已然放凉,却兀地飘散着些许恶臭。

正是今晚审问的导火索和关键物证。

宇文晖懵懵然看着殷恪,状似无辜:“殷将军是何意?晖不太明白。这碗药,晖从未见过,是太医奉至御前的吗。”

殷恪却擡眸,一个眼风扫来,一个缇骑上前豁然撸起宇文晖的袖子,手肘之下一寸之地,白色的绷带下,尽是殷红的血迹。

“郎君既有勇气有孝心,以人肉为药引,以血为药材,耗尽心神煨煮陛下的汤药,现下何必谦虚呢。”

堂下的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闻帝有疾,连夜被金吾卫揪来问诊,陛下却不让他们看诊,只交出去了一剂方子,让后厨熬煮。

汤药端来后,陛下忽然毫无预兆勃然大怒,过了许久,他们才知道,汤药被人动了手脚。那热腾腾端上来的,浓稠汤水里,赫然加了人肉和人血作为引子。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同样也是宇文汲想要问宇文晖的。“你为什么向药里加这些东西?”

想做无名孝子,反被老父亲大白天下。宇文晖满腹委屈地解释:“晖恐父亲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去榻前侍奉,心急如焚,太医署诸位太医的到来,更是让晖六神无主,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晖偶然隔墙听闻太医说,彼时情况紧急,需要宇文氏一味血肉作引,方才有效,晖想着,在这古庙之中,不能让姑姑和两位弟弟冒险,是以,晖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不管有没有用,晖都愿意冒险,父亲是晖的天,晖愿意以命相救。”

一席话,说得明益都颇有些动容,眼眶泛红。

然而,动容的人群中,不包括宇文汲。

他阴恻恻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是冤屈?你为朕祈福,为朕割肉,朕非但不感动,还半夜将你拘来审问?”

唬得宇文晖连忙顿首磕头,“晖不敢。”

“怎么不敢,你敢先给朕下毒,再演一出苦肉计为朕解毒,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哐当,宇文晖跌坐在地,睁大眼睛,望着上首的父亲,战战兢兢道:“父亲,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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